“在这种事上,吓唬你有什么用?”
雷轩说的心平气和,石氏却只觉得对方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你不会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吧?你这种人,真是……算了,等两天你自然会知道。”
石氏不自觉地揪紧已然散落于地的衣物,竟于指缝间挤出些水分来。她强自按下对雷轩的愤怒质疑,尽量心平气和地发问:“贾将军言之凿凿,本宫却不知太子何罪,乃至于此?贾将军可否为本宫解惑?”
雷轩之前扬起的嘴角尚未落下,闻言不由自主的敲得更高,乃至于近乎大笑,“娘娘衣裳都没穿上,就开始关心太子了?”
事关重大,石氏无视了雷轩的调侃,一意劝说:“将军在皇上眼里,也是太子党的成员吧?太子若是被废,本宫固然不会好过,将军难道就能起复了?太子若是被杀,本宫自然也要往黄泉路上走一遭,可将军就笃定陛下会留你一命?”
“不知娘娘记得否,自从罢官之后,宁国府一直是闭门思过状态,只有当家主母入了两次宫。”
尽管刚刚还被看的浑身燥热,听到答案的这一瞬间,石氏只感觉血液飞快从头顶褪降,彷佛置身冰窖,心底生寒。“原来你从——”
雷轩摇动食指。“不!是从耿氏进宫返回后才决定闭门的。昔日扁鹊数见蔡桓公,谓其疾在腠理、在肌肤、在肠胃,桓侯不悦;后扁鹊望桓侯而还走,谓其疾在骨髓;又居五日,桓侯体痛、遂死。”
“臣不如扁鹊远矣。前疾在肠胃,臣令耿氏奏与娘娘,娘娘却以为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后疾入骨髓,娘娘还想着为缮国公府与宁国公府做媒。比及体痛,方索臣,臣不见,复以金钗胁迫,乃有今日之祸。事已至此,又问太子之疾?何其愚也!”
“你——!”
雷轩好整以暇的打量着气急败坏的石氏,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石氏被雷轩看的心里发毛,不知道对方是在欣赏太子妃的娇躯,或想看她咬牙切齿后悔却无能为力,气得俏脸胀红,眼角也溢出水花。但她怎么能够在这人面前流泪?遂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淌下。
“从耿氏陪你吃完饭,回了宁国府,我便明白太子完了,谁也救不了。”雷轩静静说道:“只可惜,太子毫无准备,娘娘也不听咱的。”
“别说得好像你很在乎太子似的!”石氏终于怒起:“遇有危难,你缩的比谁都快!”
雷轩淡淡一笑,也不辩驳,只问:“一家哭何如数家哭?我不是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阿斗扶不起来便不扶了!可自贾敬入仕十几年来,曾做出什么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太子的事?”
石氏一时为之语塞。
“哪怕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只是要你两件信物希图自保,而不是在完蛋之前趁着仅有的机会享用享用你,已经是看在贾敬昔日的忠心上了。”
“我能看出皇上的意思,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太子妃娘娘,陛下的设谋布置我在心里推敲无数次,可惜太子不争气,咱们一点机会也没有,太子注定要完蛋。最好的情况也只是成为皇上手里的玩物、太庙祭天的牲口,由着他废物利用,用完再扔!就像用作祭礼的刍狗,祭祀之前会被装在华丽的竹木箱子中,完事之后便被丢弃,拿回家中烧火!”
话已至此,石氏觉得自己终于明白,贾敬那令她头皮为之发麻的目光里蕴含的是什么了。她本以为是恶意、是欲望,乃至于将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踩在脚下、狠狠折辱的快意,其实都不是。
她觉得,这个人眼睛里发出的光芒,其实是绝望。是放弃了一直奋斗的仕途之路,远离了一直追求的高官显宦后,那最深沉的绝望。
有的人三十四岁就死了,剩下的不过是贪求享乐的行尸走肉,不知道要到多少岁才埋!
“贾敬……贾将军!不会这样的!你不是自称小诸葛吗?再想想办法……肯定有办法的!是了,希思哈他们不是还在神京吗!法子是想出来的,我们还可以试一试,总有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雷轩露出错愕之色,彷佛看见或听见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怔然良久,这才露出不知是欣慰、感慨还是讽刺的笑容。“来不及啦,娘娘。皇上早就安排好了,孟俄洛一月份卸任了左骁卫护军统领,出关去了。希思哈卸任了左亲卫护军统领,他现在身为都统,连本卫的骁骑营都调不动。伐喀倒是还在右骁卫护军统领任上,可他跟着陛下出巡不说,上三卫分给皇子的卫分统领里,只有忠直郡王有右亲卫的佐领,其他皇子都是左骁卫的佐领;下五卫里则是以右骁卫的佐领分出去的最多——左右骁卫向来并列。伐喀的手底下至少有三分之一军官是皇子们的门人,太子一旦被废,他别说做大事,稍微有点异动就会被举报到皇上那里。就连我的那些旧部,虽距神京千里之遥,皇上也怕地方动乱,没有给大家犯错的机会。娘娘显然什么都不知道,却对我说总有办法,简直像在复刻傅忽悠陈长捷守天津的名场面……”
石氏无话可说,亦不明白陈长捷又是哪位,只当是自己不知道的历史人物。她心中早对雷轩的推论信了八九分,总归不死心想要争取此人,咬牙道:“今天的事,是本宫不对,本宫对天发誓,绝不追究。只要能保住太子,你要什么,本宫……我也全给你,哪怕要了本宫都行,绝不反悔!你就再帮我、帮太子一回好不?”她自长大后,从未做出过此等姿态,话一出口更是满脸通红,扭捏的不得了却又不敢扭捏。
雷轩仍旧摇头,一点也不肯松口。
石氏越发焦急起来,吸了几口气,强行媚笑起来,“贾敬……你不是说看在昔日的忠心上才不享用我吗?那我主动请你来……只要你肯想想办法。你不是和你父亲一样好色,都养了八房姬妾……但你绝对没睡过太子妃吧!我……太子自我生下女儿后就没碰过我,我不是什么贞松,不对,我只沾了前面那个字,绝对不是后面那个!不信你自己来……”
说着,她竟站起身来。许是坐的太久或是什么,石氏脚下一踉跄,浑身软绵绵的向着雷轩栽倒过去。雷轩一愣,这个已经扭捏到浑身浮现淡淡樱红色的女人就靠了上来。甚至他本能之下,伸手一挡,五指箕张陷入了仿佛醒足的面团中。
看着自己远不能满握的手,雷轩忍不住伸出空余的手一捞,又马上避之不及的将手挪开,在空中甩了甩。“哗啦”一声将黏稠尽数甩在地上。
“娘娘,如果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完全可以不做这种表情,我只觉得你这张脸上面的娇媚表情假的可怕……若要烟视媚行的荡妇,青楼里多不胜数,娘娘还是正经一点更有韵味。”
他把石氏推开半步,伸手按住。“另外,再跟你解释一遍,太子的事情全看圣心,不是我等人臣可以左右的,需得——嘶!你干什么?”
雷轩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会受制于人,气势顿时软了三分。
一击见工,石氏脸上的表情顿时活泼了不少,“我诚心请教,还请贾先生出个主意,救我于水火之中。”
她依旧带着些媚笑,另一只手伸手朝着虚空中狠抓,仿佛在恐吓雷轩,泪水却自滚烫的面颊滑落,低声呜咽:“自古废立太子,纵使一时未死,未闻有善终者。还请先生救我一家性命……”
“我智短才疏,娘娘真是为难——”雷轩假意辩解,突然出手,攥住石氏手腕,同时身体后撤,尽可能的保存自我。“——为难我了!”
紧急避开之后,他方才松了口气。
“这就是娘娘求人的态度?”
石氏不答,干脆跪在地上,仰着脸盯着雷轩,泪水涌出,眼眸里的神色也逐渐变得空洞起来,“贾先生若是不应,那我就叫喊起来,到时候先生少不得陪我同往黄泉路上走一遭。”
雷轩的心底顿时产生了一丝寒意。他的本能告诉他,石氏并不是在吓唬自己。“你——唉!”
……
“知天易,逆天难!”他认命的坐在蒲团上,验过了狭长与深邃的丝滑,尝过了汗水和眼泪的苦咸,才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石氏,“你可知道,在皇上眼里,太子有两大罪状,情有可原却罪无可恕?”
石氏摇了摇头。
“一是不孝!皇上日渐老迈、衰朽,可正值壮年的太子却住在宫中,天天随侍左右,等着接班。在皇上看来,太子不关心皇上,是对皇父的身体无动于衷,不孝!太子关心皇上,是窥测皇父健康状态,时刻准备接班,还是不孝!太子对皇上的衰老无动于衷,是不孝;真情流露,是惺惺惺作态,还是不孝!”
“二是不忠!太子当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大家对此习以为常。皇上老迈后,文武百官、王公贵族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一天比一天更不愿得罪太子。朝中若不是有皇上暗中纵容的忠直郡王一党,只怕大家执行皇命时,先得考虑考虑会不会得罪太子。等再过两年,怕是此时太子喝的是秋茶,皇上只能喝春茶了——春茶不是劣茶,但现在是秋天,贡的是新秋新茶,内务府贮藏的春茶没有那份鲜嫩醇烈!太子本人的行为并不重要,反正事实便是皇上说的‘太子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也’。”
“世情淋漓新茶旧茶,授受相疑太子今上!娘娘想一想,一个不忠不孝的皇子,难道还能当太子吗?太子又毫无应对之法,是以,我说太子党无药可救……”
“纵使武侯在世,也敌不过人心。这等必死的局面,娘娘还没真赔上自己,现在放弃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