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萨卡布斯将省区内的所有惩戒所收入囊中之后,她就明令禁止了这些惩戒所之间的武装冲突行为,毕竟无论谁赢谁输,冲突所造成的损失都是在损害她的利益。在这个角度上,这位119省区最有权势的总司狱并不理解为什么天国要鼓励下界的惩戒所之间互相竞争,甚至默许武力手段——难道所有惩戒所不都是天国的财产吗?
罢了,妄图穷尽天主的智慧,本身亦是对祂的不敬。
为自己的非分之想默默忏悔之后,完成告解的萨卡布斯睁开眼睛,走出了告解厅。
在她身后,金碧辉煌的教堂中,从各个省区被典狱长邀请而来的总司狱们正局促的排着长队。这些往日飞扬跋扈的同僚此刻诚惶诚恐的表情让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可以说,这番景象比起之前几天的歌舞表演和宴会更让她感兴趣。萨卡布斯暗自决定,以后也要在119省区定期开展这样的活动,反正她对整个省区的控制已是既成事实,早就用不到私下会面,挑拨离间之类的手段了。
这是她被典狱长抓来参加新年联谊会的第七天,也是整个活动的最后一天。在众人分别之前,名为盲目者的典狱长建议所有与会的总司狱于此地行和好圣事,由她代为赦罪,以弥补不能在天国直接向天主倾诉的遗憾。
说是建议,但实际上没人敢置身事外。像萨卡布斯这种在下界资历老的总司狱基本上不可能做到问心无愧,更何况谁也不知道典狱长大人是否是在已经掌握了消息的情况下要试探他们的态度,与其遮遮掩掩,不如主动抖一些不那么严重的罪状出来寻求宽慰和谅解;而新来的司狱即使真没在下界犯过什么错,看前辈们都去了,肯定也会跟着参加,否则,被认为不合群还算小事,要是被认为是对典狱长乃至天主不敬,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是否要参加和好圣事的纠结已经与她无关了。绕过排队的人群,率先完成告解的萨卡布斯穿上外套,带上皮帽,来到一尊停靠在教堂门口,充当着升降机作用的座天使身边,恭敬的说道:
“赞美主。请送我去顶层的瞭望台,速度请尽量慢一点。”
神的子如同祂一般通晓一切语言,它回应了羔羊的请求,用运送货物的挂架温柔的固定住她的身体,接着移动到教堂外的空地上,十二台引擎中的一半发出轰鸣。它虽然没有关闭舱门,但也听从了乘客的请求,以常人可以承受的速度缓缓攀升,让萨卡布斯不必紧闭双眼,也无需担心因风压而窒息。
随着座天使越飞越高,这座位于第三典狱长驻地的核心的教堂高耸入云的尖端映入了萨卡布斯的眼帘,虽然没有到能直接触及天国的程度,但要想靠人力登顶,至少也得花上半天时间。也许正是因为考虑到徒步爬楼太过费力,典狱长在设计之初就取消了楼梯,转而放了三尊座天使在这里专门从事教堂内的运输工作。
当然,就算这座教堂有楼梯,萨卡布斯也还是会找座天使代步的,她可是淑女,受不了这种长途跋涉。
“嘶,真冷啊……”
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萨卡布斯按紧帽子,她远远望见,在接引站上空,那些从天国垂下的缆绳正随风飘荡——几乎每一根上面都攀着一名罪者,或长或少,或男或女,她不知道从审判所到接引站究竟有多远,但那些罪者的四肢早已因为寒冷和擦伤而浸透了血红,在缆绳并不稳定的情况下,他们根本就无法移动。
在绝望的攀爬中,不时有罪者因力竭从高空坠下,他们不会死,萨卡布斯知道,主既要罚有罪之人在下界受火与硫磺之苦,则绝不允许他们在那之前用坠亡这种简单的方式逃避责罚,那些罪者的骨骼会因为反作用力支离破碎,然后穿透他们自己的器官,他们的呼吸会停止,但那不是结束,只要接引站的司狱反应的足够迅速,他们的混质躯壳就能被重新调整回足以容纳其精神的状态。
当然,这些罪者之后会因为没能好好服刑而受到额外的惩罚。
感到脚尖触碰到地面的萨卡布斯向送她上来的座天使道了声谢,将注意力收回了眼前。那些罪者理应收此苦难,她虽然乐于欣赏个人的困窘与挣扎,但吊在那里受着苦的罪者太多了,受苦的方式也千篇一律,实在是让她提不起兴致。
教堂顶端的平台虽然被称为瞭望台,但因为它实在太高了,大多数时候都云雾缭绕,站在上面的视野其实并不好;同样的,因为实在太高了,这里一般也没什么人,只有盲目者本人会定期上来祈祷。而现在那位典狱长大人正忙于倾听其他总司狱的忏悔,除了萨卡布斯之外,这里就只剩一尊默默屹立着的音天使了。
同座天使一样,音天使的外形与人类相去甚远,它由三脚架支撑起来的主体结构是一个表面布满了孔洞的中空金属球,若干锥体从其中伸出,据说发挥着定位的作用。
如果说座天使发挥着运输的职能,那么音天使的职能就是通讯了——任何两尊没有损坏的音天使无论相隔多远,处于何种环境下,都可以互相传递讯息。
萨卡布斯觉得音天使的通讯功能与噬魔的通信术各有利有弊,前者的优点是稳定,后者的优点是灵活,所以她既置办了一台音天使放在1917号惩戒所里,又包养了一名噬魔异术师以供差遣。
实际上,与座天使相比,音天使的维护成本很低,近几年来,天国也在逐渐下放更多音天使到各地的惩戒所。但在第三典狱长辖区这个座天使满天飞的地方,音天使的数量反倒相当稀少,无论是什么出于什么原因,这都导致辖区里的绝大部分音天使一直处于繁忙状态也只有教堂顶端的这一台因为位置偏僻,平时还比较空闲,能让萨卡布斯在启程回119省区之前进行一次通讯。
“赞美主。请为我联络119省区的1917号惩戒所。”
虽然表面凝结了一层白霜,但音天使的运作并没有因为寒风而有半点迟缓,萨卡布斯话音刚落,伴随着一阵机械摩擦声,它外壳上的那些锥体就变幻起了位置,没有锥体穿过的孔洞则冒出白光。
不一会儿,音天使安静下来,接着发出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这里是1917号惩戒所,本惩戒所的总司狱正在出差,如果有任何需要交涉的事务,请过几天再来联络】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
音天使的音质相当清晰,即使耳边呼啸着风声,萨卡布斯也能听出在另一头打着官腔的是惩戒所里的哪名女仆,而对方当然也通过声音辨认出了萨卡布斯的身份,惊喜的叫了出来:
【……萨卡布斯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特别要吩咐的。主要是这边的活动已经结束了,典狱长大人和其他总司狱还有事要忙,无暇再与我多谈,我闲得无聊,索性来找人了解一下119省区的情况……我不在的这几天里,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这……】
“一切如常?”
【那,那倒也不是……】
“说吧。放心,就算发生了什么变故,你这个当女仆的也无需为之承担任何责任。”
听了总司狱的安慰,这名女仆定了定神,汇报道:
【就是,昨天,1919号和1920号惩戒所的总司狱反映,这个月初的罪者押运队没有按时抵达,希望您能管管,否则他们将无法完成指标;我们暂时是搪塞过去了,但这件事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有几个厂区报告说,如果押运队一直不来,1917号惩戒所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怪事,三天前我亲眼看着通往119省区的押运队出发的……对外防务部那边有对此进行调查吗?”
【有的,按照您临走前的嘱托,对外防务部的奥古斯特大人判断这是需要他采取行动的情况,根据惩戒所的地图,他认为问题出在位于省区边缘的1916号惩戒所——如果押运队有延迟,那里应该会比1919号和1920号惩戒所更早受到影响,但那里却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所以决定派一支由十名武装司狱组成的小队坐电车过去探查】
“然后?”
【然后……奥古斯特大人得知,像押运队一样,途径1916号惩戒所的环省电车班次没能在前天按时返回,交通部现在没有任何多余的环省电车可用,负责的杜拉夫大人还以没有权限为由拒绝调用惩戒所内的电车给对外防务部】
“啧……那你去告诉杜拉夫,我批准奥古斯特的要求,我不希望刚回来就看到这两个人还在扯皮。”
【遵命,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有。那个叫嘉佩儿的噬魔在不在1917号惩戒所?”
【在的,您离开的当天晚上,她找上门来,说您答应在高塔里给她准备一间客房,招待她的饮食起居,并且出示了您的信物,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很好,把她给我叫过来。”
【遵命】
萨卡布斯没有等太久,毕竟嘉佩儿和1917号惩戒所的音天使被她安置在了同一层楼里。不一会儿,身旁的音天使就发出了曾无数次在她的颅内响起的声音:
【尊敬的萨卡布斯大人,吾居然还有要用这玩意跟您交流的一天,真是好不习惯呢】
“你要是能每天都主动用通信术跟我沟通一次,我也犯不着跑到典狱长辖区的最高点找音天使来用。”
萨卡布斯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她没有再跟这个噬魔多废话,转入了自己要谈的正题:
“1916号惩戒所的那个总司狱,记得是叫加夫里洛,你有标记过他吗?”
【当然了,萨卡布斯大人,您当初为了让吾记住119省区每个惩戒所的总司狱,可是把吾在小黑屋里关了整整一周,只许吃他们的头发,您不会忘了吧?】
“你没忘就行,那就对加夫里洛用个通信术,我要知道1916号惩戒所正在发生什么。”
【如您所愿……】
音天使沉默了十分钟,当它再次响起时,传出的是嘉佩儿颇为疑惑的声音。
【……奇怪,没有任何反应】
“你的通信术失效了?”
【您是信吾的通信术会失效还是信加夫里洛死了?】
“没有别的可能吗?”
【也可能是那位1916号惩戒所的总司狱正身处一块能够足以屏蔽通信术的空间中,不过那反而是您最不希望看见的情况吧?】
“毕竟那意味着加夫里洛不但蓄意要对抗我,还掌握了我都不具备的技术……你回去歇着吧,让旁边那个女仆过来。”
【萨卡布斯大人?】
“咳咳,你向杜拉夫传递我的指示的时候,记得也提醒奥古斯特一声,就说我得到情报,1916号惩戒所的总司狱加夫里洛很可能出了事,为了防止遭遇不测,让他给调查队多派些人,起码一百个吧。”
【遵命】
做好安排,萨卡布斯长出一口气,说道:
“感谢主。我的事已经了却。”
音天使通晓她的意思,从它外壳的孔洞中透出的光迅速散去,不过,暗红色的天穹所投下的午后光芒仍然刺眼。眺望远处之余,萨卡布斯意识到,自己的胃正向她在通讯中错过了午饭的行为发出抗议。
但是那台座天使把她送上来之后就回到教堂门口去待命了,所以119省区最有权势的总司狱此刻并没有从这里下去找饭吃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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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补偿,本章也是4k字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