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验证教廷主教布哈林信中内容的真假,要做的自然是药丸测试。
鉴于信中对药丸所描述的可怕效用,拜伦认为测试必须在己方部队的绝对武力监督下进行,当天中午就向红军总司令卡勒提出了借调请求。
虽然在与北境公爵洛伦佐·图里克的军队决战取胜之后,红军总司令部指派二营乘胜追击南下解放北境与沐光边界上的北寒港,三营转而西进解放北境最西部的城镇战马镇,一营则留守营区监督数千俘虏在解除武装后分批向后方转移,此时驻守安格里诺的只有一营一连和总司令部的警卫部队加起来两百多名战士,但即便如此,在听说狂化药丸一事之后,卡勒仍然马上调集了一个整排的战士来协助测试——原因无它,一是拜伦作为公社的军事委员会主席对红军的指挥权理论上还在卡勒之上,二则是卡勒本身也对这种药丸兴趣十足。
只凭一颗鸟蛋大小的药丸,就能把没受过任何战斗训练的民夫变成以一当十的勇士?
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纯粹体力强化对于已经普及枪械且自身定位为人民军队的红军意义不大,但如果真的有信上说的那么厉害,在一般封建军队的眼里恐怕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战争神药——红军不可能去使用这种药丸,但应该将它的特点研究明白以准备未来来对抗它。
抱着这样的想法,狂化药丸的正式测试于一个早上在城市郊外的一处空地如期展开。
首先开展的是动物测试:在用麻绳把一条野狗的四肢牢牢捆住之后,一名红军战士在身后战友荷枪实弹的警备下喂狗吃下了一颗红色的狂化药丸,随后立即跑开以观察药丸对于实验动物的影响。
结果是是半个小时过去之后,被绳子捆住手脚的野狗仍然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根本没吃过药丸一般。
在场直接监督实验的拜伦和卡勒以为是时间不够,就又等了六七个小时一直到傍晚时分,作为实验动物的野狗除了因为口渴和饥饿汪汪叫了几声之外,仍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反应。
是这种药丸里面的寄生虫只能寄生人体,还是根本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骗局?
又等了五六小时天都黑了之后,眼看确实没有反应,卡勒只好下令将实验动物击毙,然后把野狗的尸体拉到解刨台上进行了解刨,最后从它的胃里发现了和吃下之前相比外观没有任何变化的药丸——大约相当于人的胃酸强度三倍的狗胃酸居然完全不能消化药丸。
第一天的动物实验没有任何收获,到第二天早上,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拜伦批准进行第二阶段的人体实验。
实验对象是一个在安格里诺黑街扫荡行动中被赤卫队抓住的黑帮小头目,犯有抢劫杀人和强奸.杀人等多场血案,手上有好几条人命,经过临时人民法庭审判已被判处死刑还未执行,在人民政府允诺只要参加实验他的老婆孩子就可以得到三枚金币的一次性补助之后,他略一犹豫就签下保证书答应了自愿参加实验。
在实验开始之前,为了防止出现不可控的情况,红军战士为该实验对象戴上了正常人绝对不可能挣脱的全套铁拷和铁脚镣,然后把药丸交到了他的手中,叮嘱其在听到命令的一瞬间把它服下即可。
此刻,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束缚的死刑犯手捏着一颗红色药丸侧身躺在地上,三十米之外便是一组五名红军战士齐齐用枪指着他的要害之处,其中两人装备的还是已经压好了弹夹的五三式栓动步枪。
一声口哨响起。
或许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自愿参加实验的杀人犯没有犹豫,一口就把捏在手心里的红色药丸吞了进去,接着没过几十秒,异变就发生了。
只见这死囚痛苦地叫了一声,胳膊大腿上的青筋骤然暴起,忽地一翻身就原地跳了起来,此时他的眼神已经涣散,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下一秒把两只手臂高高抬起,用力一扯竟把连接双手手铐之间的细铁链当场拉断,伸出手就朝面前的红军战士扑了过来!
“开枪!”
卡勒大声下令,一直处于警戒状态的红军班组即刻瞄准面前狂化人的要害部位扣动了扳机,几杆燧发枪和栓动步枪同时开火,大口径铅弹和全威力步枪弹近距离直接打中了他的脑袋,当场就把半边脸颊轰碎,头盖骨也掀了起来,然而这等程度的致命伤竟然丝毫没有阻挡这狂化人冲锋的脚步,满不在乎地继续大步冲了上来,速度快的好像一个全速冲锋中的骑士,一眨眼就跑过了三十米的距离。
如果此时他面前的红军战士手中只有打一发装一发的前装燧发枪,弄不好还真会叫他一个箭步冲到近身造成伤亡,但好在用弹仓供弹的五三式步枪扣下扳机就能连续开火,眼看打脑袋没用,两把栓动步枪下一秒就把子弹送进了狂化人的胸膛——随着他胸前被步枪子弹开了两个大洞,心脏和肺全被搅成了一滩烂泥,这具只有半个头的尸体才终于迎面倒了下来。
在确认目标已经完全死亡之后,卡勒一脸阴沉地走了过来,从旁边战士的手里接过一把刺刀,半蹲下身在尸体的胸部翻找了起来。
很快,他就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
在尸体已经碎掉的肋骨缝隙里,卡勒发现了一条橡皮泥一般的软体虫子盖在破碎甲壳下的残躯,他反手将刺刀插入其中向上一挑,带起的……竟然是无数条延伸向尸体各处组织的神经细线。
——
“尸体的解刨结果出来了?”
“嗯。”
人民政府大楼办公室里,拜伦揉了揉疲劳的眼眶,把桌上散乱的报告文件重新整理成了一摞。
“基本可以确定这种药丸就是一个寄生虫卵,在被人体吞食后内部的寄生虫胚胎会迅速发育成一只长度在半米左右,全身有半退化的几丁质甲壳覆盖的虫子,它会从胃部向上侵入脊椎和心脏,通过腿脚触手上延伸出来的神经细丝来控制人体组织——这一过程所需要的时间极少,大约几十秒之内就可以完成,寄生完成后宿主的大脑就会被断血杀死,身体的控制权便完全转移到了主体位于宿主胸腔的寄生虫手中。”
“这听起来真可怕。”古莱尔淡然说道,语气相当平静,就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这结果一般。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它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强化了人体的素质,但从实验来看,它的确能让被寄生者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极为恐怖的力量和速度,包括但不限于徒手拽碎铁链,凭双腿冲出战马冲刺的气势。红军现有制式步枪发射的子弹虽然仍然能够造成有效杀伤,但从现场来看,寄生虫还屏蔽了宿主的痛觉,只要不是当场死亡或丧失行动能力,何种程度的致命伤都没法让这种狂化兵停下脚步。”
“但它最后依然被红军战士击毙了。”
“因为这是事先做了束缚措施,又是多对一,更别提迎面五名战士手里还有两把能够速射的五三式新步枪。”拜伦皱眉道:“既然现在实验已经证明药丸确实有效,那我们也得认为布哈林信中所说大体为真——他提到这种药丸便宜廉价可以大规模制造,如果这里的大规模是指成千上万,那么情况就会相当棘手,红军现有的火力完全不足……”
“那就增强火力,添加装备。”古莱尔耸了耸肩。“找到办法扩大无烟火药的生产,把五三式步枪发到每一个战士手中,然后让每个排都配备一挺重机枪……敌人很强,我们更强就是了。”
拜伦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
本来由于在北境决战以后公社附近已没有势力拥有能够威胁到新生人民政权的军事力量,再看王国中央正陷入一场资产阶级革命性质的血腥内战无暇他顾,拜伦本准备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主打休养生息,暂时不准备做大规模的扩军和装备更新,但是现在看来……苦谁都不能苦军队啊。
工业化生产无烟火药、批量换装栓动步枪、研发新式火炮……面对这奇奇怪怪的未知手段层出不穷的敌人,这些事情都得按班就部地去做,才能有更强大的火力以带来安全感。
拜伦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古莱尔的说法。
“对了,你之前不是疑惑于圣神的问题么?”
古莱尔提起了手中一个袋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几本书皮已经明显泛黄的书籍。
“如果我们假设圣神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某种强大的异类生物,那么许多我以前看来只是荒缪的神话传说的东西……就都不好说了。”
“啊?”拜伦愣了一下。“你还看过这些东西?我记得你当时不是说对教会的历史不感兴趣来着……”
“我不感兴趣的是教会官方编纂的正史,但不是只有正史才是历史……即使在曙光历1032年大起义之前的历史记载几乎由教会高度垄断,私人记载一经发现就会被当做邪书焚毁,也仍然有几本民间史书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流传了下来。”古莱尔开口解释道:“当然,也不能说是流传了下来……它们中有一些经过数次抄写和刊印,得到了大规模传播,有一些则只是在王室书库和私人收藏家那里才能找到的稀本甚至孤本,一旦丢失或者损毁,那就是没了。”
所谓“1032年大起义”,指的应该就是四百年前推翻普世教廷最终建立四个世俗王国的那场革命战争……
拜伦暗自想道。
不过他依稀记得上次阅读的那本《圣神教会演变史》中记载教会偏安一偶的圣城时代开始的标志是1088年时任教皇鲁略里三世在第三次伦恩斯特谈判后发布律令承认了四大王国的独立和普世教廷的解体,这么说……这场战争打了五十多年?
“导师青年时代有一段时间曾经痴迷于研究历史,他收藏了不少罕见的古代史书,而这些我都看过,搬家的时候也带了几本过来。”古莱尔拿起了桌上一本书,拜伦认出那正是当时自己看过的《圣神教会演变史》。“这是你当时看过的那一本,虽然名字很官方,作者据说也是大概六百年前的一位教会高阶祭司,但它是地地道道的禁书……不因为什么,就是开头那段传说描述的缘故。”
“这么说那是真的?”
“我不知道。”古莱尔摇了摇头。“但是教会官方坚称作者患有精神疾病,所以这只是一个疯子的呓语……这种说法很可疑,不过也不能反证说这里面讲的就是真相,毕竟它只是一面之词……但是……”
“一面之词……”
“听我说完,拜伦。”古莱尔有些发急地打断了拜伦的话。“抱歉我有些失态……但是结合这封信上的情报,我昨晚想了好久……”
她顿了一下。
“有太多东西能连起来了。”
少女又拿起一本泛黄的书翻了开来,拜伦注意到,这一本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一摞统一装订起来的书写手稿。
“这是一本大约在六七十年前写就的古籍的手抄复制本,古籍原本的历史则可以追溯到大起义之前三百年,作者是当时一位随商队遍历大陆的吟游诗人,这是他的游记——这本虽然不是禁书,近年也被很多次刊印,但是……”
古莱尔低哼了一声。
“导师收藏的这个版本,比市面上的要多整整一个章节的内容,或者说,市面上广泛流传的版本……被人故意删改过。我刚刚说了这是一本游记,我想拜伦你也能猜到是哪个地方的游记被删掉了。”
“圣城?”拜伦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的,在第七节和第九节之间,这位出身于福塔雷萨南境的诗人随商队拜访了当时普世教廷的首都——圣城伦恩斯特,并用大量笔墨描写了在圣城的见闻……而为了完全抹去这一段的存在,删改者不仅删掉了这一节,还是煞费苦心地自己补了一段,以说明商队根本没有去过圣城,而是走水路饶了过去。”
“等等,那你怎么能肯定哪一个版本是真正的版本呢?”拜伦质疑道:“既然这是一本游记,作者还是吟游诗人,那有没有可能不是刻意删改,而是故事流传的过程中的自然流变呢?”
“拜伦……”古莱尔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给你念一段,你就明白了。”
“呃……”
“『秋四十七日,我和四万人或者五万人一起,参加了在圣城中心广场的朝拜。』”
古莱尔轻声念了起来。
“『你难以想象这个广场的模样,它是一个半径长达数公里的标准圆,广场的地面完全由一种你根本看不出材料的雪白色物质构成,俯身摸起来手感既像冰又像铁,哪怕被万千人走过,整个广场的地面也一尘不染,而且你在这里感觉不到任何缝隙或者其他连接痕迹的存在……我确信这是一个整体,是一块直径几公里的圆饼。』”
“『不过和朝拜第三天所亲眼看到的神迹相比,这广场又算不得什么了。』”
“『按照朝拜主持卡普罗祭司的要求,我们这些人两天内滴水未进,寸物未食——据说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显出我们的诚心,否则神迹便不会露面,我一开始内心多少对这一点抱有质疑,但到了第三天,那个下着小雨还有薄雾的早晨,当神迹突然出现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了。』”
“『我很难跟你用人世间的语言去描述神迹到底长什么样子,但那绝对是神的造物,神的居所——当它从虚空中突然浮现之后,圣城中央300丈高的通天塔都顿时显得渺小无比,我怀疑一旦圣神发怒,让这伟大之物落下来的话,这座200万人口的城市,会在瞬间被碾作齑粉……』”
“多少?”
拜伦打断了古莱尔的念白,他一瞬间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不好用导致听错了——300丈的高塔,200万人口的城市,这数据是作者用脸滚墨水瓶写出来的吗?
300丈的通天塔,将近一千米高的超高层建筑……这要是能被中世纪土著用石头和木板堆出来,另一世的所有土木狗就能从这通天塔的楼顶跳下去!
“我知道你在怀疑这一数字的真实性,但就其他章节来看,这本古籍的作者是一个十分严谨的古代地理学家,他不太可能去主动夸大数据……”古莱尔顿了一下。“而且即使认为数据是不真实的,也无法解释广场以及其他他提到的建筑和街道到哪里去了——导师去过现在的圣城,那座城市单论规模还不及瑟莱斯的王都的一半,所有的地名和建筑也都和这里记载的对不上号。”
“会不会可能是……经历过战争一类的灾难,把城市完全摧毁了,然后又在上面重建了?”拜伦绞尽脑汁地解释起来,然而话刚说出口他就察觉到了这有多么可笑——在冷兵器战争时代,即使是纵火焚城这种极端手段也无法彻底地摧毁一座有数万人口的大型城市,哪怕退一万步讲,就是真的纵火焚城把所有的建筑都烧掉了,也不能解释巨大的广场是如何消失的。
“你别说,还真有这样的灾难。”
古莱尔冷笑了一声。
“发生在1027年的“圣城灾厄”事件在很多古籍中都有提及,普遍共识是圣神真的发怒,降下来了对教会的雷霆处罚,教会军队损失惨重,许多教徒人心惶惶都以为圣神已经抛弃了教会,这直接导致了后来大起义的爆发和胜利。”
“什么样的……灾难?”
“我再给你读一段吧。”
古莱尔再次翻开了一本古籍,接着念出了最后一段让人脊背发凉的描述。
“『一道耀眼的银白色光芒在正午时分从地平线下亮起,试图目视直视这强光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变成了瞎子,300丈的通天塔溶解在这万丈光芒中化为灰飞,接着大半个城市都被它依次吞没,数十万军民同时死于非命……我确信这是一颗新的太阳坠落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