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疯医和赌局

第十三章 疯医和赌局

  萨布丽娜的脚步很快,完全看不出是个负伤之人。她由商路拐进一条窄巷,再由窄巷绕进另一条街道。

  身后的那名跟踪者就像挂着铃铛的蠢驴,笨拙地追赶着她,很快就在下一个拐弯处彻底失去了少女的身影。

  跟踪者不安地擦着额头的汗水,茫然地四下查看,脸上的愚蠢让躲在暗处观察的萨布丽娜心生怜悯。

  这个年轻可怜的家伙与其说是在跟踪,倒不如说是在向全世界宣布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

  在找寻无果后,跟踪者只能讪讪离去。再等了好一会儿,萨布丽娜才从藏身处现身,神色复杂地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

  美娇娘酒馆是沉船废墟为数不多能够坐下的酒馆,尽管瘟疫蔓延,但一靠近此处,形形色色的人就多了起来。

  老远,萨布丽娜就听到了欢呼声,咒骂声和叫喊声,还有那熟悉的令人反胃的味道。

  赤身裸体的歌手一边弹着鲁特琴,一边高声唱着令妓女都觉得脸红的歌曲,还配合的扭动下半身以彰显自己的男人气概。

  喝得烂醉的看客们如活尸般跟着琴声晃动,时不时就会倒下几个,跟其他捧着酒瓶的人一样醉死过去。 

  几名斗狗的半兽人大笑着指挥自己的杂种狗追赶着半身人,半身人们的尖叫成为了歌曲最好的伴奏。

  边上的小巷中,两个水手正在前后夹击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士,身后那位水手的动作明显跟上了韵律。

  那位一脸享受的女士在注意到萨布丽娜投去的目光后,还俏皮地眨了眨眼,似是有邀请之意。

  萨布丽娜轻笑一声,抬腿跨过一个躺在呕吐物中,不知生死的酒鬼,侧身避开三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再一脚踢中挡住去路的女半兽人。

  待那女半兽人回头时,她早已躲到了一堆酒桶后头。暴怒的半兽人挥拳打向身边的男人,男人的同伴随即展开反击。

  这很快引发了一场混战,各路人马纷纷加入。看客们如同见到鲜肉的食尸鬼,一个接着一个醒来。

  他们从嘴里吐出各种语言的脏话,抄起手边任何可以拿到的东西当做武器,甚至是地上的狗屎,寻找着离自己最近的人,向他发泄心中的无名怒火。

  歌手发出媲美女高音的尖叫,丢下鲁特琴,捂住裆部跳着离开了混战中心。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从酒桶后走出,顺手取过边上的一只杯子将其塞进一个怪叫着冲向自己的醉汉。

  那名醉汉困惑地看着手上的杯子,直到他看到了那个坐在酒桶上,浑身酒气,双眼通红的矮人。

  “去你妈的,敢偷俺的酒!俺得让你尝尝拳头的滋味!”矮人怒吼着跳下酒桶,扑向醉汉。

  萨布丽娜大步往前,来到混战的中心,她弯腰捡起鲁特琴,抡圆后猛地挥出,正中那只杀来的斗犬,两名半身人随即发出一声欢呼。

  她灵巧地在混乱中穿行,总能恰到好处地躲过危险,好像她就是这场混乱本身一样。

  不多时,萨布丽娜便到了美娇娘酒馆门口。她转过身,抬腿挡住了正要往里走的歌手,笑道:“你丢东西了,伙计。”

  歌手看向少女手上的鲁特琴,尴尬地回道:“那不是我的,是别人硬塞我的。我也不是什么歌手,是被他们强行推上去唱歌。”

  “唱得还不赖,很有天赋。”从小混迹于人渣群中的萨布丽娜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谎言。“来吧,请你喝一杯?”

  歌手搓着手,不安地回道:“额,我可能需要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萨布丽娜低头看了眼对方红肿的裆部,安慰道:“哦~别担心,只要喝上一杯酒,再给你找个女伴,它就能恢复正常。”

  “真的吗?”

  “你难道没听过,女人的嘴再配上酒是这世上最好的灵药吗?”

  “我同意。”歌手点点头,“我该怎么称呼你,好心的先生?”

  由于来这之前萨布丽娜刻意伪装了一下,不仅蒙着脸,还特异压着嗓音说话,以至于歌手没能辨别出她的性别。

  “你可以叫我约翰·多伊*。”

  “真是个好名字。你介意我先去穿条裤子吗?你可以在吧台给我点一杯绿海葵,我马上就到。”

  ……

  隔离区的空气里掺杂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这种混合着草药和化学药剂的味道让芬恩想起了曾经的医院药房。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治疗室门前,看向那三个正在维修围栏的木匠,听着本特利的絮叨。

  为了能够冷静下来,这位精灵医师给自己用了一点儿药物,用他的话来说者是医生的小小特权。

  那药的副作用是会让人变得喋喋不休,芬恩给了本特利一点儿时间,好让他能够整理整理混乱的大脑。

  “那些该死的家伙在叫唤什么自由和权力,看在老天的份上,谁会关心这个?诸神陨落之后,我们什么时候拥有过自由和权力?”

  “你得承认,医生。尽管没多少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大部分下层人就喜欢这些形而上的口号。

  “上层人乐于用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来煽动民意,下层人也乐于用这些当做借口来发泄自己的怒火。”芬恩说。

  “该死的骗子,该死的政客。他们要是多花点心思在紧缺的药物上,就不会出现那么多死者了。”

  芬恩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病人棚,有几个身影在棚子里忙碌,是一些志愿者,大多是女性。

  他提出疑惑,“这个隔离区挺大,可没多少病人。”

  本特利给了自己的一耳光,好让自己快点清醒过来,“你来的很是时候, 隔离区昨儿被人炸了,还能动的病人跑了大半。

  “剩下的那些大部分都是没救的,该死的,除了给他们用点儿‘晚餐’减轻痛苦外,也没什么办法了。”本特利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颓然地坐在地,“我失败了,是的,我失败了。我什么都救不了。”

  伴随大半生的同伴失踪,自己被当成混乱的源头,每天还得面对不断死去的病患,苦心经营的诊所还得面临被砸的风险……一系列的打击快把这位精灵给折磨疯了。

  芬恩没法想象本特利到底承受了多少压力,他只能安慰道:“还没有失败。告诉我,卡特琳娜出事前在干什么?”

  意志消沉的医师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她在…她最先发现的瘟疫,是的是的,一个码头的水手。

  “他病的厉害,上吐下泻,来诊所看病。他那个时候应该…应该是第三阶段了。没错,我给这病划分了五个阶段。那水手,他发高烧,身上有脓肿和溃烂……”

  医生说话很快,芬恩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插话进去,“这些症状很像黑瘟。”

  “这话卡特琳娜也说过。不过…哈哈……不过这两者不一样。黑色瘟疫更像是炸药。砰一声就能消灭一大波人。

  “这个瘟疫,这个瘟疫像焦油,一种长久的折磨,然后再是一把火!卡特琳娜找到了瘟疫的源头, 那些海藻,从海上来的海藻。然后……”

  “然后什么?”

  本利特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抬起手指示意芬恩别说话,“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去哪儿?她说过的,她离开的时候说过。

  “海边?不不不,仓库。对,她想要去码头仓库,她想要确定那些受污染海藻的是来自哪个养殖场。

  “我警告过她的,让她别离开隔离区,外头很危险。被隔离病患的家属很多都想弄死我们……”

  “她找到了吗?”芬恩及时将话题拉回来。

  “嘿,你是谁?”一个金发女人冲进屋子,打断了这场谈话,“本利特医生,你没事吧?”

  她快步来到医生身边,用警惕的眼神盯着芬恩,质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是守卫放你进来的吗?还是你生病了?”

  “我该先回答哪一个问题,小姐?”

  “我没时间耍嘴皮子,你再不回答我就叫守卫了。”

  本利特走到两人中间,道:“别担心,别担心,艾莉森,他不是坏人。”

  “你得离开这。医生没办法再受到更多刺激了。”金发女人说道。

  芬恩双眼眯起,没有动弹。

  “艾莉森,艾莉森。我的药放哪儿去了?还有我的单子,艾莉森?”本利特激动地叫喊起来。

  “在这,都在这。没事的,医生,没事的。”艾莉森跑到那张桌子旁,拿起清单和药品,“我下午就带着清单去诊所,把你需要的东西都拿回来。”

  医生欣慰地点点头,感叹道:“这就好,这就好。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艾莉森。记得告诉卡特琳娜,让她和船长谈谈,我们缺少药物。

  “告诉她,只要给我足够的药,我能就……能救更多的人。我的药剂就快成功了,你也看到了吧,它能暂缓病症!”

  本利特突然疯了似地冲向女人,芬恩眼疾手拦下了他,“冷静点,医生。”

  本利特挣扎着,含糊不清地大声吼道:“你昨天就该去诊所取药的。为什么?为什么……”

  “你一定是记错了,本利特医生。”艾莉森似乎对此已是习以为常,她拿着药来到医生身边,“把药吃了吧,你一晚上没睡了。”

  “是的是的,一定是我记错了。”本利特又恢复了平静,他推开芬恩,“把药给我吧。实验…实验又失败了,我得…得睡一……”

  在给医生喂下药,扶他去床上躺好后。艾莉森向芬恩轻声说道:“你也看到了,卡特琳娜的死把他压垮了。他变得神志不清,时而清醒,时而……”

  芬恩点点头,示意对方不必再说下去了,“照顾好他。”留下这话后,他离开了隔离区。

  ……

  “那么,多伊先生。你来这恐怕不是来请我喝一杯酒的吧?”歌手摆弄着断了弦的鲁特琴。

  “你对龙龟屋熟悉吗?”萨布丽娜问道。

  “当然,先生,我从小就在这儿长大。对此地可谓了如指掌。”歌手坐直了身子,语气颇为得意。

  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歌手又继续道:“你是外地来的吧,需要导游?那你可找对人了,你想去哪儿?我都可以带你去。

  “我知道最好妓院在那儿;那儿可以吃上让你终生难忘的食物;那里可以搞到便宜的‘晚餐’。”

  “你会打牌吗?”

  “赌博?啊?那你可真是来对地方了。”歌手张开双手,环顾酒馆。

  比起混乱的外头,美娇娘酒馆里面倒是显得格外安静,甚至让人产生了里外两个世界的错觉。 

  整个酒馆共分两层,第一层是一个很大的休息室,里面塞满了桌子和隔间。

  由于是白天,客人不算太多,仅有几名瘫倒在桌上的酒鬼和一些玩牌的赌徒,当然还有占卜师坦纳。

  她是这儿的长期租客,白天她会在楼梯下的那张桌子给人算命以赚取房租费。

  “这儿就是龙龟屋最好的赌场。你要是想玩更刺激的,我可以带你上二楼,那儿有私人牌局。”歌声介绍道。

  “既然如此,你我赌上几局,如何?”

  歌手摊摊手道:“我倒是很乐意陪你玩几局,好心的先生,可我今天一个子儿都还没赚到。”

  一枚银币突然出现在萨布丽娜的手上,随即又消失不见。

  “看得出来,所以你输了的话,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要是赢了,每次一枚银币如何?”

  消失的银币再次出现,它在萨布丽娜的手指上翻跃,歌手的双眼被其深深吸引。

  “你…你说得可是真的?”

  “你觉得呢?”

  “成交!”

  两人找了一张有牌的空桌坐下,歌手问道:“玩什么?”

  “随便,我什么都行?”

  “那就玩国王牌吧?”

  歌手将牌递给萨布丽娜,在她洗完牌开始分发。他在发牌的同时偷偷藏了两张牌进袖子。

  接着,他面不改色地拿起自己的手牌, 故作沉思。是一副烂牌,不过他并不担心,袖口里的两张牌足够让他扭转局势。

  一想到自己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赚到银币,歌手心里就乐开了花。这位天真的好好先生恐怕还不知道他是这儿最好的赌徒。

  “哦,好运气。”萨布丽娜把自己手上的牌一股脑儿摊在桌上,“五个国王。”

  牌局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歌手愣了下,仔细看了看对方的牌,看到那确实是五个国王后,他才不情不愿地认输。

  “真…真是好运气,先生,你想要问什么?”

  萨布丽娜一边收拢牌,一边问道:“巴斯尔,一个梭罗鱼人,知道他吗?”

  歌手皱眉苦思,好一会儿后,他摇摇头说:“没听过。如果他是个梭罗鱼人的话,你该去码头问问,那些腥佬喜欢在码头聚集。

  “特别是新港务总管上台后,码头几乎就是那些腥佬的地盘了。我们和他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腥佬是陆地人对水族的蔑称,因为他们觉得这些湿哒哒的海洋生物身上总会有股腥臭味。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萨布丽娜也并未着急。她把整好的牌递给歌手,让他洗牌。

  时间还早。而她在赌桌上还真没怕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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