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除夕盛宴

第十二章、除夕盛宴

  翌日一早,李杰习惯性的先起身,然后唤醒察罕,伺候他盥洗了,又往厨下去端了一碗菜粥、两个经卷儿和一碟咸菜来,双手奉敬给察罕。

  察罕动作很快,只片刻功夫就用完了早餐,一边用李杰递上来的手巾擦嘴,一边吩咐道:“去请李知府、赛因弹压,并孙先生来衙署议事。”

  李杰答应一声,才刚转身,却又被察罕叫了回来。随即察罕上下打量他几眼,面露微笑,说:“既做了我儿,理当更换装束——且去库房里取一匹缎子,裁一件袍子穿吧。”

  李杰闻言,双眼不由得一亮——呀,昨晚察罕并非醉话,也不是我混淆了梦境和现实,敢情他还真打算收我做义子啊!

  赶紧躬身拱手:“谨遵义父之命。然亦不必急,儿子先往召请李知府等,并伺候几位茶水,得空再去量体裁衣不迟。”

  时候不大,便将李思齐等人请入衙署,与察罕对坐叙话。

  除孙翥外,其他三位既然得了官身,自然全都换上了官服——不是现做的,是朝廷赏赐,命天使带来的,所以难免不甚符合尺寸,还没来得及修改,不细瞧还好,一旦细瞧那紧绷的胸腹、过短的下摆,让人多少有点儿忍俊不禁。

  元朝官服基本上沿袭宋制,但也吸收了部分金朝官服的特点。具体到那三位,察罕和李思齐都是四品文官,穿紫罗袍,饰径一寸五分的小杂花,围荔枝金带,戴展脚漆纱幞头;赛因是六品武官,穿绯罗袍,饰径一寸的小杂花,围乌犀角带,戴

  钹笠冠。

  在李杰看来吧,那些小杂花比明清的补子要顺眼多了,起码不是“衣冠禽兽”……

  四人寒暄几句后,察罕先问:“天使如何?”

  李思齐笑道:“昨日盛宴被酒,尚拥女妓,高卧未起。”

  察罕面露鄙夷之色,微微摇头,就此进入正题:“既朝廷颁下敕牒,自当酬赏众将,今日请几位来,正为商议此事。”

  李杰在旁边拥一小炉,正准备煎茶,李思齐突然间转过头去瞥他一眼,问:“可会点茶么?”

  李杰赶紧躬身表示:“小人略懂一二。”

  没等李思齐再说什么,察罕一指李杰:“好叫诸君得知,我爱此子为人机敏,天赋上佳,已于昨夜收他做义子矣。”继而朝李杰一挑眉毛:“则如何还自称‘小人’?”

  “这……”李杰多少有点儿蒙,不知道该怎么自称才好。

  李思齐、赛因皆感诧异,倒是孙翥第一个朝察罕拱手道贺:“恭喜掌印,得此良才而育之,异日亦必为国家栋梁也。”随即指点李杰:“小舍于知府、弹压面前,自称‘小可’,与我互以名字相称可也。”

  “不可!”察罕当即否决,“我与世贤情同兄弟,更以孙先生为师,李杰自当一并称呼‘伯父’,而自称‘愚侄’。”虽然没提赛因,但想必也该是同样的称谓吧。

  孙翥自谦了几句,李思齐这才想起先前的话题,便吩咐李杰道:“贤侄可去寻见我从人,命他取一团末茶来,并一应茶具。贤侄但陪侍掌印可也,茶让我那从人点来。”

  李杰应命,心说你们貌似有很多要事商量,难道就不口渴么?煎茶片刻即得,这若是点茶,要先碾碎再冲泡再打拂,费多大功夫啊!

  果然,等到第一轮末茶点好,李杰过去端来奉上四人,他们都已然把众将的官职安排好了。

  基本上全都定了武阶,从正七品忠勇校尉到从八品进义副尉不等,但暂时不给具体的职司——因为就理论而言,各地驻军要么直属枢密院,要么归行省领导,区区散府是不领正军的,也不可能直接授职。

  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孙翥,因为且不论察罕极为看重此人,引为股肱吧,孙某好歹是举人监生啊,哪有不给文职的道理?

  初拟孙翥为从六品汝宁府判官,孙翥固辞,最终确定为正八品信阳州判官。

  察罕一边啜饮薄粥一般的末茶,一边对赛因道:“谢恩表章,并杏山捷报及敕封有功将吏的上奏,还当有劳姐丈,早早写就,请天使带回大都去——那般俗吏猥琐得很,我不乐见他,早一日打发了,早一日耳目清净。”

  赛因微笑颔首。

  李思齐便问:“掌印既得了官身,又颁赐诸将,可得众心,上下皆喜,士气亦盛。则不趁此际挥师往收失土,更待何时啊?”

  察罕颔首道:“孙先生前日与我说,但击退杜遵道,沮贼之气,便可往收周边州县矣。且我既荷朝廷重任,使牧守一府之地,岂可但有区区一信阳州啊?自当直杀向汝阳去!”

  吩咐李杰,把地图铺开来,我与诸君共商大计。

  四人并头一处,按查舆图,孙翥就说了:“杜遵道既败去,春播前必不再来,而春播之后,亦非大动兵之良时也。我可趁机北渡淮水,往复真阳、汝阳……”

  杜遵道虽然退去,但其实力未损;虽然短时间内不会再来,进攻不足防守有余,咱们还是别去主动招惹他们的为好。如今这支红巾军主要麇集在汝东,也即颍州、太和一带,与亳州的元军遥相对峙。

  孙翥建议趁此良机,先把汝西给拿下来,其中就包括了汝宁府治汝阳城。

  因为察罕说了,朝廷既然把整个汝宁府全都交了给我,那我理当坐镇府治吧,不能总跟下辖的州治里呆着啊。

  这时候罗山西面的信阳县(也就是李杰的老家)还在元朝手中,察罕既然做了汝宁府达鲁花赤,就可以行文信阳,要求发兵来合。东面的光州、东北方的息州还有北方的真阳县,此前联兵攻打罗山遭逢大败,如今守备空虚,可以攻取。

  但孙翥建议先放过光、息两州,大军渡淮,直取真阳,因为拿下了真阳,就自然打开了前往府治汝阳的通道——“但掌印得入汝阳,羽檄四驰,其颍州贼所不能及诸城乃可反掌而定也,无忧。”

  等到拥有了西半个汝宁府,积草屯粮、招兵募卒之后,咱们就能和刘福通、杜遵道正式掰掰手腕子了。

  察罕颔首道:“当如先生之教——仍由我亲将主力北上,姐丈为先锋,至于留守事,仍须有劳世贤。”

  李思齐微微一皱眉头,拱手请求道:“我虽久在罗山为吏,却亦思为国家驰骋疆场,除奸荡寇,敢情命他人留守,我愿随同掌印北上,去收复汝阳。”

  元朝在二级以下行政区划和部分中央官署,全都设置达鲁花赤一职,意为“掌印官”,依照惯例由蒙古人或者色目人担任,只在王朝初期偶尔有汉人出任此职的。但虽然是名义上的第一把手,绝大多数达鲁花赤却既无理政之才,也无管治庶政的意愿,仅仅督促收缴和递运赋税、征召和组织劳役罢了。

  因为元廷就看重这一点,且缺乏有效管理偌大疆域的能力,所以地方上只要不造反,还能按时、足额缴税、应役,自可得到上佳考评。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其实达鲁花赤应该算是“督察官”,真正的民政主官是其副职,也即路总管、知府、州县尹之类的汉人官僚——故而两者品秩相同。

  当然了,察罕是不甘心只做个督察官的,并且他还要主掌军伍之事,那是真真正正汝宁府内第一把手。如此一来,知府李思齐的权柄自然缩水,加上其志也并不在安民理政,给察罕当萧何,这才开言请求,希望也能上阵去斩将破敌,建立军功。

  对此,察罕温言劝说道:“诸将皆武阶,哪懂守牧地方,安定百姓?孙先生自当在左右赞划,我一时也离不得也。世贤不必燥急,且待收复汝阳,我得安坐,其余州县可一并交付世贤往取。”

  既然领导画了个大饼出来,李思齐不敢再争,当即叉手应命。

  不过季候已然是腊月中旬了,年节在望,察罕也不敢违逆众意,强要出兵,只得商定来年正月再兴师渡淮。也正好趁此机会,命仍在浮光山驻扎的关保和李克彝继续搜集船只,以便将来大军过渡。

  好在年前就把天使打发走了,除夕欢宴全都是自己人,没一个碍眼的家伙傲踞上首。那场欢宴,除了关保、李克彝复归罗山外,李杰也得与会,并且不再侍立察罕身后,还得忙着帮他以及附近几桌倒酒布菜了,而得与李保等人坐于廊下饮酒。

  自从察罕收他当义子的消息传开之后,三不五时有人前来道贺,其实是因为身份低微,抱不上察罕的大腿,就想试着抱李杰的大腿——其中自然包括那个胡十三。但李保对李杰的态度还和从前那样,大抵把他当作身份相若的晚辈看待。

  因为李保原本就是察罕家人啊,而李杰做了察罕仆役,自然没啥贵贱之分——并且李保还总觉得我既是李家家生子,又早好些年侍奉公子左右,肯定要比你李杰高上半头吧。

  如今论功行赏,李保也带了正九品武阶了,虽是流外,连个名号都欠奉,终究不再是察罕家人,而应该算作家将。至于李杰,所谓义子么,其实跟家将也没啥区别,就仿佛当年李克用麾下“十三太保”里那几个并非亲生的一样。

  所以咱李保还是高过他李杰半个头!

  李杰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并且压抑内心的兴奋和惶恐,尽量摆正自己的位置,并不因为身份骤然改变而表露出什么傲慢姿态来。

  一则收义子这事儿既然是当代普遍风俗,可见并不值钱——就如同自己前世,大学生稀缺的年代,连高中毕业都有单位要抢,等到大学生满坑满谷了,那就近乎于一个屁啊!

  二来察罕本人的个性就比较谦抑,即便一步登天从平头百姓变成了四品高官,面对属下却仍如从前一般和颜悦色,全无傲气。则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义父要是个习惯仗势欺人的,李杰再怎么出格也不会受罚,义父既然是这般脾性,他李杰哪敢不夹起尾巴来做人哪?

  加上终究是李保带兵把他从浮光山上救下来的,即便说不上当涌泉相报,这为人也总不能辜恩负德吧。

  是以相邻而坐,他就摆低姿态,频频给李保敬酒,趁机也打探些军中情事——察罕终究位踞顶点,即便两眼不往上瞧,而肯平视,未必能真正明白普通将士都是怎么想的;李保不过百夫长而已,他才真能够和士卒打成一片。

  上上下下,甚至于军队之外普通百姓的情报,李杰全都想探明查清喽,相信总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

  正在欢宴之时,忽然门上来报:“公子进城了。”

  察罕从前常被人叫“公子”,改呼官职美称“掌印”也就不到半个月的事儿,加上已然喝了好几杯酒,就一时间懵懂,没能反应过来——“哪位公子?”

  “是掌印公子自沈丘而来。”

  察罕听闻此言,不由得悚然而惊,当即站起身来叫道:“速速唤他进来!”

  李杰在廊下听见,心说:难道是我那便宜大哥王保保来了不成么?

  他明白义父为什么吃惊,因为察罕的李家和赛因的王家,两家亲眷全都留在了沈丘城内,就是担心一旦竖起大旗来正式和红巾军放对,兵危战凶,万一伤到了亲人可如何是好啊?

  沈丘县暂时还在元朝控制之下,阿鲁温本与县达鲁花赤有旧,就带着儿子、女婿两家人,并庄丁、仆役小一百口,全都躲在县城之中。察罕前些天也提起过,说等我拿下汝阳城,就接他们到身边来,如今么,罗山终究城小堞卑,又不便派大军前往迎接,他们还是继续跟沈丘呆着的为好。

  既然如此,为什么王保保不在沈丘过年,要着急忙慌跑罗山来哪?难道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么?!

  李杰眼珠一转,当即放下碗筷,起身登堂,从壁脚绕过去,就悄没声地站察罕身后了。

  旋即脚步声响,一个少年快步而来,到了堂下止步,朝上深深一揖:“儿子特来向父亲道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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