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的直觉告诉他这刀头血可以添，便不吭声地点了点头，放轻脚步，悄悄跟上了“松下君”。

　　“你们这些蠢货，低着头，好好反省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对莱斯颇为和气的松下，在训斥士兵时是毫不省力——这个“松下君”是名少佐军官，他有权如此为士兵们“纠正错误”，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为士兵们“注入精神”。

　　于是，莱斯在未被士兵看到的情况下，进入了松下商社：这是一个四面有围墙，集住宅、商务办公区域、仓库一体的院落。

　　正对大门的松下邸是座新修的两层小楼，在日本，尤其是在冬木这种小地方显得十分阔气。其在设计上颇为精巧，俨然是近现代建筑工艺与日本传统文化的融合艺术品，但美中不足的是：这里挂着代表日本帝国军队的旭日旗，以及两列战争动员之用的宣传标语。

　　一列是“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这是日本明治天皇《御笔信》中的句子，也是彰显日本对外侵略狼子野心的征兆。

　　另外一列的字体很有艺术性，也就是说莱斯不太认得出来。他大概看出了“炮兵明日之花，松下浩二少佐…胜利凯旋”这样的字样。

　　莱斯仔细看了好几遍，他确定这里写的不是“松下惠”。

　　松下商社庭院内，两边都是临时搭成的简易仓库，其中应该存储着最近“折买”而来的民间商品。

　　“大哥，我把四郎的朋友带进来了。”松下惠引着莱斯直走进入松下邸。

　　大哥…意思是着府邸里并不只有一个“松下”。

　　“虽是无月之夜晚，但四郎大人的神光让蓬荜陋寓蔚然生辉，”一个穿着日本传统服装的胖子大方走出，招呼着两位客人，“在此中，有携贵人自远方，小生不曾瞻得，是如此苍天巨汉，甚是威武。”

　　他说的是啥？莱斯没怎么听懂其中不很常见的日语表达，但他知道这人是在恭维自己。

　　“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莱斯作出了朴素的回答并浅浅鞠躬，他知道日本人重视小礼，尤其还是个日本富商——他一定是商社老板，日本在当下的时代中物质匮乏，肥胖的体型，就是富贵的表现。

　　在简单问候的同时，莱斯偷眼扫过四周：这里的家具对于当前的日本来说可堪豪华，的确是富商宅邸。

　　此外，这里还有好多信仰之物。

　　门口左手边有好些个佛像，有女的佛，也有男的佛——莱斯对佛教了解不多。

　　门口右手边则有耶稣基督受难的图画，以及圣母玛利亚石像——莱斯感觉有点不对劲，是哪个派系会把这俩一起供着？

　　往里些则是日本神道教的供奉对象，莱斯对此更不懂了，但他看得出这些“怪物、神祇或者圣人”，应该都和财富有关——其中都包含有钱币或相似元素。

　　居于门厅正中最为显眼处，则是一尊巨大的人像：之前的那些顶多也就三尺高，而正中的人像至少有十尺高，且涂有彩釉、表面抹金，俨然是主要供奉对象。

　　很巧，莱斯认识这个穿着绿色长袍、手拿长柄大砍刀的红脸人：这是中国人的财神，关羽！

　　尽管对中国文化了解不多，但莱斯知道许多华人商店都供奉这位财神。

　　按照莱斯的美国式认知，关羽生前是一个能施展魔术、打败过魔鬼的将军，而且以清修、忠诚、守信著称，死后成为了神祇，能够保佑商人发财——莱斯从没去过中国，这些是在美国乱七八糟的地方听来，然后合并杂糅的信息。

　　他一直都挺好奇为啥古代将军死后会变成财神，难道古代中国军队像现在的美国军队一样贪污成风？但关羽也是不喜钱财女色、体恤平民、清正廉洁、守正不阿的象征呀！

　　“这位是松下惠阁下了，天主保佑你。”天草在问候中介绍出了胖子的身份，然后对莱斯使了个眼色。

　　“未能远迎，还请见谅，我先带四郎大人落座，这位贵客，还烦请由我的弟弟浩二代作款待。”胖子松下惠双手合于腰间，站直身体后向莱斯点头致意，然后带着天草走入了里间。

　　“所以，美国朋友，我们来做些交换吧。”松下浩二少佐的表现就没有他哥哥那么客套了——他到底是个军官，不是完全的商人。

　　“我很乐意做交换，但请问能用什么，交换到什么？”莱斯见四下无人，也给松下浩二使了个眼色。

　　“请跟我来，这里什么都有，”松下浩二带着莱斯走向客房，并推开壁柜，进入了暗室，“高档食品、摩登服装、稀有家用、进口药品、中国古董、西洋军火，一应俱全。”

　　若不是身在此地，莱斯还以为这是坐落纽约的百货商店…

　　“让我先给你看个东西，中国女皇珍藏的宝石，”松下浩二在桌上已事先摆着一个小盒，打开后其中是一枚红色宝石，“上帝很喜欢它的，把它买下来，让四郎神甫为你奉献给上帝，你一定会健康长寿、享尽富贵。”

　　显然天草已经讲过有关于宝石的事情了，这颗内部私有鲜血封存的红色宝石，有拇指大小，在规格上的确很够意思。但与之对应的是，其价格想必一定不低…

　　“价格如何？”

　　“看你能拿出什么，美金的话，十元。”

　　这个价格很高，此时美军少尉军官的年薪一般在数百至一千之间，但日本农业人口的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以美元计，也就十美元左右。

　　莱斯能用的美元肯定是存货，他兜里有几张从1981年带回来的五十以及二十面额大钞。这些“不可再生资源”要省着点用。

　　为此，莱斯需要巧言一番：“我很尊重你，少佐，但这宝石看上去像是来自地狱，其上好像沾染过人血，它被玷污了。”

　　既然提到了中国女皇，那么这显然是松下浩二在日本侵略中国期间掠夺所得，是不义的财富。如果要拿来奉献给上帝的话，这便是个讨价还价的好借口。

　　“绝无可能，我虽然是个日本军人，但我在中国从来没有开过枪，更没有开过炮，如果有假话，让我被中国游击队消灭，”松下浩二严肃地笑着解释道，“这不是抢劫或者偷盗来的，这是交换，我和中国人做交换得到的，双方愿意的公平交换。”

　　占领军和驻地平民间没有公平交换：几年后，美国人在欧洲只要两张美元就能换到英国军嫂的温情一夜，或是用一个肉罐头为德国少女“举办成人礼”。

　　“你拿什么换来的？”莱斯质疑道。

　　“非常珍贵的药品，一剂盘尼西林，你知道吗？可以治疗一切疾病的万能药。”松下浩二言之凿凿地答道。

　　胡说八道，莱斯不相信他：盘尼西林就是青霉素，在1941年的美国都是稀有药品，还能被日本侵略者拿来和中国人做交易——不过日本军队应该会有一些供给…青霉素在中国也的确很值钱…

　　“我最多只能出三美元，不过如果你有别的合用商品，可以合着一起卖给我。”

　　“不是卖，我不和你做买卖，我们是交换，以物易物，我把我用不上的杂物给你，你把你用不上的美金给我，你明白吗？”松下浩二强调道，“而且三美元价格太低，不公平，你要用七美元来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