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乡里年味儿尚未散尽的雪晨,在监督完罗贝公司派来的机械师照自己的想法组装好蒸汽机组后,候国誉爬上马背,纵驰上归家之路。
他与罗贝公司的雇员签订好了承包制私人合约,约定以300镑,也就是二千一百站洋的价钱要对方留在矿场直到教会徐家人操作组装蒸汽机。
之后的事情就不需要他一定在场了,他只留下这些日子攒下的二百来张护体咒,要徐老爷立下矿必须佩戴符包并出矿归还的规矩,便急不可耐地朝西边赶去。
离了这么些天,也不知侯家集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
正月二十的晌午过去,旅途劳顿的一行人终于穿过集西口的老牌坊,抵达了离开大半月的家乡。
将车停在货房口等侯家人卸货的功夫,候国誉发钱遣散了当初被他留下的三人和老车夫,带着刘丰侯三走进自家偏院里,向老登问好。
他预感候德贵在知道他烧杀烟台官兵的事迹后会很生气,所以刻意领上刘丰这个“外人”一道,让好体面的候德贵不至于太早翻脸骂娘。
果然,一入花厅,背对自己坐着的老登身上那滔天的怨气就铺面而来,不过当老侯扭过头发现候国誉身边还跟着个生人后,又硬将本欲喷薄而出的叱骂憋回嗓子里。
“回来了?”
候德贵挤出一丝还算得体的笑脸,朝候国誉点点头。
“潍坊的煤矿已经有数了,请了徐叔叔帮忙打理。”
候国誉也点点头,直截了当地向候德贵讲起一路上发生的经过,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向他解释清楚,自己与官差交火的初衷不是想要造反,只是因为当时情况危急,不杀就得被堵在城里栽掉的事实........
听完候国誉的解释后,候德贵心里虽然还是很生气,依然认为这些麻烦都是他自找来的,但却不像刚见面时那般怒火攻心了。
“好民不与官斗,官差拦路可以撒钱解决嘛......再说了,你又为什么非要去找那烟馆的仇怨呢?”
候德贵依旧有些不甘心地抱怨了一句。
“我都要......算了不说这些,爹,你应当知道,丫片贩子是害人命的,杀他们是替天行道。”
造反二字即将脱口的瞬间,候国誉意识到刘丰侯三还在近前,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如今除了候德贵和那日在场的管家候德安外,还没人知道他要造反,这种事情在准备妥当前也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
“是,丫片贩子的确该死。”
候德贵恨恨然点点头,很认同候国誉的观点。
“那,我就先去塘口了?离了这么多天,还不知道他们枪练的怎么样呢。”
见老登情绪并没有如预想中那般激烈,候国誉也就放下心来,打算先去看看集里人分到新枪后的训练进展。
“呵呵,最会使枪的刘官差都被你留在潍坊,能练出啥气候?”
闻言,候德贵咧起嘴来,似是幸灾乐祸,
“一帮连通条口都找不着的混人在塘子便瞎胡闹,我若不把你栓叔喊去帮忙看着,早晚闹出人命来。”
“谢谢了。”
候国誉恭恭敬敬地朝候德贵拱拱手,感谢便宜老登的帮忙。
“滚吧,把你徐叔叔送你的马牵到偏院里来,我瞧瞧。”
“好。”
......
候国誉赶到塘子边时,最早一批练枪的会众已经回家了,现在留在水塘边的是一些在初开坛时都没见过的生面孔,一个瘦削矮小的男人坐在空枪箱边烤着手炉子喝茶,不时扯喉咙骂一句危险持枪的蠢蛋。
这个瘦小的男人便是候德贵先前提过的‘栓叔’,正名李栓,掌管侯家院子五座角楼的护院头领。
其实候国誉并不太确认该如何正式称呼这位按理算作侯家“保安队长”的男人,因为这年月民间对于他们这类人的称呼很模糊,总是家丁、护院哪个心情好叫哪个,即便像候德贵这样的主家,似乎也没为刘栓这样的人定下一个专门的称谓——因为这些安保人员并不只有一门营生。
大多时候,候德贵都是对认识的直呼其名,不认识的则归入“那谁”或“侯家人”的大范畴里。
“栓叔,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候国誉笑呵呵地上前招呼对方。
“少爷哪里话,论起真来,俺也算您麾下的弟子,为会里尽力也是份内之事。”
刘栓客套一句,利落起身朝候国誉拱拱手,
“既然您和刘差都已回到集里,那我也就回去了,少爷保重。”
说完,刘栓便带着侯家人拜别了候国誉,一如方才说话般干脆。
“神师,那我?”
刘三偏过头,朝候国誉瞧来。
路上来时,候国誉向他说过要召集之前定下的人手,安排剿匪布置的,但现在人已经散回家里,他顿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人都回去了,有什么事也只能明儿再说了。”
候国誉挠挠后脑勺,
“你先带他们练着,走时来侯家一趟,看看为你腾的屋子,早些把搬家的事儿定下来。”
以刘丰表现的能力和性格,日后必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经常跟自己东奔西走,总住在县城西的李新庄也不是那么个事儿。
何况刘丰户头下也没地,搬家并不麻烦,搬到侯家来能省去不少麻烦。
“成。”
刘三感激地应了一声,随后便走上前接替了李栓空出的位置,继续指点那些看见他都有些发懵、很可能今天才第一次轮到训练的新会众们熟悉枪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