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大举南下,前锋进入闽、赣、粤三省交界地,显然意在离开江西。
陕甘总督、督办江西军务大臣杨岳斌,江西巡抚沈葆桢,浙江巡抚马新贻都松了口气。
两广总督毛鸿宾、广东巡抚郭嵩焘,闽浙总督左宗棠、福建巡抚徐宗干却是如临深渊。四人急调大军,陈兵粤赣、闽赣交界地,生怕太平军进入自己的辖境,又都想以邻为壑,把太平军驱入对方的地盘。
福建这边,清军大多被调到省外,本省守备空虚。眼看太平军有入闽的迹象,满清福建巡抚徐宗干不敢怠慢,急调福建按察使张运兰率军六千,驻守闽粤赣三省交通要冲武平县。由于兵力不足,徐宗干还从台湾调兵,令署理福建水师提督林文察率军内渡泉州,转往内陆防堵。
徐宗干是嘉庆二十五年的进士,已经七十岁了,仍旧精神矍铄。他精明强干,宦海浮沉几十年,终于熬成了封疆大吏。
左宗棠是举人出身,性格执拗,情商不高。身为闽浙总督,他对巡抚、提督以下文武官员吆五喝六,如同役使下人。徐宗干资历极深,又是嘉庆年间的进士,左宗棠对他还算和气。
张运兰是湖南湘乡人,老湘营统领。王錱死后,张运兰继领老湘营,其后一度因病辞官,老湘营改由刘松山、蒋益澧、张运兰、王开化等分别统领。
老湘营战斗力极强,几乎全由湘乡人组成。如果说吉字营以结硬寨打呆仗为根本,霆军形散而神聚,老湘营则以长途奔袭为能。最令人佩服的是,老湘营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严格的军纪,与抢劫成性的吉字营、霆军形成鲜明对比。
王錱死后,老湘营落入曾国藩手中。好在湘军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由于曾国藩与王錱反目成仇,老湘营始终不亲附曾国藩,其营制、战术都与吉字营迥异。
左宗棠创建楚军时,曾国藩顺水推舟,把老湘营都送给了左宗棠。
张运兰于1863年赴福建按察使本任,带去了两营老湘营。靠着这七百多名湘乡子弟兵,张运兰在福建扫荡会党、镇压盗贼,从无败绩。
至于林文察,则出自大名鼎鼎的台湾雾峰林家,麾下高山勇吃苦耐劳,骁勇善战。林文察在镇压小刀会起义中崭露头角,不出十年,已经积官至署理福建水师提督。
却说张运兰带兵六千,亲赴武平布防,以总兵关镇国分守卫汀州,道员康国器分守宁化。这关镇国、康国器虽非湘军宿将,却也骁勇善战,都是行伍出身,从刀山火海里博出了总兵、道台的功名,自非泛泛之辈。
9月28日,汪海洋率康殿黄白号衣精锐翻越大隘岭,攻克古城寨,正式进入福建。
古城寨是江西瑞金通往福建汀州的必经之道,太平军攻克古城寨,离汀州只剩三十里路程,虽是山路,却有驿道可通。
张运兰不敢怠慢,率老湘营急赴汀州,凭坚城用洋炮,挡住了太平军的进攻。
不料,10月1日,武平方面突然告警,说有大队太平军从会昌翻越山脉,目标直指武平。
福建武平与江西赣州府长宁县、广东嘉应州平远县接壤,是个不折不扣的交通要冲,比汀州重要多了。
闽南长久未遭兵乱,各府州县防务松弛,哪能经得起太平军这种惯战老贼?一旦太平军攻克武平,便可长驱直入,甚至直扑赣州,威胁泉州、福州。
张运兰闻讯大惊,始知中了太平军声东击西之计,急忙率领老湘营驰援武平。
老湘营最擅长长途奔袭,士卒任劳任怨,跟着臬台大人回师武平。走到半路,情报渐渐明了,奔往武平的太平军虽然很多,却多为花旗军,也就是天地会党,都是些乌合之众,战斗力并不强。
又有一名斥候驰马来见张运兰,说有机密情报,需当面禀报。
张运兰自然接见,却见他气喘吁吁,捣头就拜,说道:
“臬台大人,卑职在黄公岭亲见长毛旗帜,打的是黄旗丁太阳、花旗林正扬的旗号,部卒散乱,老弱不堪。长毛樵采时,有士卒趁机逃出,被卑职俘获。卑职挑了个说话伶俐的长毛,带他骑马来见大人。”
“哦?”张运兰十分欣喜,说道:“你办差很得力,先赏你二十两银子,事后奏捷再行保举。那个长毛呢,让他过来。”
俄顷,长毛俘虏带了过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刚刚剃去头发,见到张运兰讪讪的,连磕了几个响头,有问必答。
“小人是广东韶州人,被林逆正扬掳为部卒,一心想做良民,苦于没有机会……”
张运兰嫌他啰唆,广东话也听不太懂,便不耐烦地问道:“长毛进攻武平的,都有哪些兵马?”
“只是黄旗丁太阳、花旗林正扬,二逆都是广东人,不愿到广东蹂躏家乡,故极力主张进攻福建。小人地位不高,不知详情,只知道长毛在瑞金分兵,一部分向东去了,一部分就由丁逆、林逆率领,向南穿越山间小道,妄图进攻武平……小人诚心归顺,所说决无半个假话,恳请大帅明鉴……”
连问了几个问题,张运兰都没问出破绽,又嫌那长毛啰嗦,便说道:“很好,你既肯洗心革面,本司自要收容。事成之后,本司还有封赏,你先下去吧。”
俘虏才一下去,左右便来献计,笑道:“丁逆、林逆不自量力,竟敢偷袭武平。卑职以为,不如在城外列阵迎战,力歼二逆。二逆一除,汪逆自然胆寒。然后待季帅调兵谴将,可将长毛驱除闽境矣。”
张运兰在汀州凭城拒战,见识到汪海洋黄白号衣精锐的悍勇,至今心有余悸,原计算坚守武平,先入城凭借城墙。这样看来,窥伺武平的太平军都是些乌合之众,还不如主动邀击呢?!
于是,张运兰定下决心,毅然说道:“传令贺世桢,带一千八百绿营出城,限他明日午时前抵达蓝屋驿,与本司合击长毛。”
张运兰亦是踌躇满志,仿佛胜利在望,催促老湘营昼夜行军。
不料,到了次日上午,又有一名斥候慌里慌张地求见张运兰,哭丧着脸说道:“大人,长毛佯派花旗军攻武平,另有一支精锐间道兼程,正在猛攻东城。此刻,恐怕……”
“什么?!”张运兰心口一疼,差点呕出血来,传令昼夜兼程赶往武平。
按:老湘营营制由王錱制定,一营编制三百六十人。王錱擅长练兵,曾国藩早期制定湘军营制,从王錱处获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