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疑兵

第十六章 疑兵

  晋永嘉元年,汉元熙三年(307年)

  十二月

  邺城

  和郁依旧不放心,申时准备亲自率队巡视各营。他走出军帐,却发现外面照明的火盆已经熄灭,许久没人来添油。准备换岗的士兵拖着长矛交头接耳,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忧虑。

  早已过了灭灯的时间,和郁仔细去听,整个营寨都被窸窸窣窣的低语声笼罩。

  和郁当即明白,那些混账定然是把王弥的事情说出去了,现在全军上下俨然已经人心惶惶。他直奔张仓的帐篷,帐外停着数匹战马。帐内透出光亮,似乎有十几人围坐一起,互相交谈着什么,看身影都是各地的带兵过来的长官。

  和郁心惊,这些人难道打算趁夜逃走?他立刻带兵冲进去:“都在干什么!”

  帐篷内很干净,众人围坐在案旁,手上拿着云纹漆耳杯,两支高脚铜灯静静地燃烧。他们身后摆放着数口漆箱,一切都收拾停当。

  张仓抬头看向和郁,瞪大的双眼里写满困惑,嘴中也停止咀嚼。他见是和郁,一口咽下,放下箸,端起一个绘有“君幸食”的暗红漆盘:“您也要来点饺子?”

  和郁一时有些尴尬,他扫视营内,却发现众人的行囊都已经收拾好。

  “大家回不去,卑职也只能请他们吃顿饺子宽慰下。”张仓解释,“要是王弥真打过来,东西预先收好,也方便及时撤军。”

  和郁看出张仓是在临时找补,但他也不好说什么。众人暗地里聚在一起表达对他的不满,总比明着一起反对他强。

  石勒立在望楼上,箭伤正在痊愈。他远眺和郁军的营地,一切依然有条不紊:“三天了,怎么还没撤军?”

  “想必是和郁用威权强压了下来。”张宾悠悠道,“明公毋忧,做戏做全套,卑职已派张将军去了。”

  “乌桓骑兵再勇猛,两千人怎么可能拿得下那么大个郡?”石勒很疑惑。

  “不攻城,不攻城!吓吓他们,让他们过个好年。”张宾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和郁的营帐。待了不多时,南面一个黑点疾速奔向辕门。

  “报——!大人,王弥前锋已至修武县郊!”斥候手持军报冲进大帐,他气喘吁吁,背上还插着几支断箭,呈上麻纸后便瘫倒在地。

  和郁身体不由一颤,帐中瞬间炸锅。他接过麻纸,急促地读完内容:一伙打着王弥旗号的骑兵杀到修武县,大肆劫掠一番后驱赶着牛羊人口扬长而去。

  “大人,修武是汲郡要地、不容有失,请您下令撤军吧!”张仓等人一齐高声嚷道。

  其中几个坞堡主更是不由分说,上前直接给和郁跪下:“将军,末将一家老小都在修武,撤军吧!”

  面对白纸黑字,和郁无法辩驳。他知道兹事体大,王弥若真的与石勒汇合,十个自己也不够杀的:“张主簿,拔营撤退吧。”

  他无奈地望向三台,抱歉了丁绍,要怪就怪咱运气不好吧。

  张仓躬身称喏,随即与众将奔出军帐。与前些日子广而告之相反,为避免全军真的陷入恐慌与混乱,他并不直接宣布所有消息,而是让大小将领直接集结麾下士卒,披甲在营垒空地上列阵,然后立刻押着辎重开拔,甚至连营寨都没拆除。

  未行半个时辰,和郁忽望见三台上升起一面皂旗,按他与丁绍事先约定好的旗语,这是要求被命令者即刻停下列阵。与此同时,中阳门打开一条缝,一名骑兵奔向自己的队伍。

  “将军,别犹豫了,赶紧走吧!”张仓等人见和郁在路旁停下,连忙上前催促。

  那人须臾赶到,他是丁绍府下的校尉,上前拦住和郁的马:“将军为何不辞而别,此番若一走了之,邺城就真的危在旦夕了!”

  “王弥打到汲郡了,我们必须回去支援。”和郁拿起手上的军报。

  “将军,王弥行踪不定,您现在回去也只能扑个空;而石勒就在您眼前啊!”校尉扯住和郁的手腕苦劝。他明白和郁撤军意味着什么——邺城必败无疑。

  “我说你,事不遭自己头上不急是吧。让开!”张仓怒了,他一马鞭抽到校尉手上,头也不回地领着队伍全速前进。余下将领抽刀拦住校尉,不让他上前。

  队伍急行军了一昼夜,终于在黎明时分望见修武的城墙。和郁举目远眺,没有攻城塔、没有云梯、甚至没有一个敌军。

  难道来晚了?众人的心不由悬起来,有人开始为家人祈祷。再走近一些,城墙、城门、哨塔,一切都完好无损,没有一点战斗的痕迹!

  和郁正疑惑着,忽听见东方传来号角,微弱的晨曦中,望不到头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中间一杆旗写着一个大大地“王”!

  “刀盾手上前,弓手准备!”和郁是经历过八王之乱的,这些场面他见得多了去。虽然如海啸般的骑兵潮让他心里发毛,但他晓得这种轻骑冲不动列阵严密的步兵方阵。他在心中默数双方的距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撞。

  令他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如那天交战一样冲阵,而是调转马头,围着军阵跑起来。正当他疑惑之际,敌方放开弓箭,瞬间射倒一片人,并不停留,向着两翼奔去。

  “列成圆阵!”和郁认出这是北方的骑射作战,赶紧下令变阵,这是将一个大军阵分散成一个个小阵,由此分散游骑的进攻,盾牌向外抵挡箭矢、依靠弓手和长矛手伺机反击。

  但他忽略了一点:在看不清对方规模的情况下,贸然分散只会让士卒们感到恐惧!

  果然,不待他说完,有士兵见离城不过一里多的距离、即将扑来的骑兵看不到头,求生的欲望立刻占据上风,丢下甲仗兵器向城门狂奔,个例很快引起效仿,军阵如被蚂蚁啃噬的千疮百孔的堤坝般崩溃。对方却并不急于掩杀,而是放开缰绳,射杀那些迟迟未动、或者落在后面的人,这无疑加速了士兵的溃逃。

  “开城门,快开城门!”张仓不顾和郁反对,拽着他的马缰仓皇退入城中。他一气儿奔到城墙上:“进来的,赶紧上城防御,别让人打进来!”

  守军慌忙奔上城墙,稀稀落落的箭支射出,并没有伤到敌军。但他们似乎并不急着攻城,在城外游走片刻,便勒马转身而去。

  和郁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我们中计了!”回见众人疑惑的神情,他解释道:“王弥的部下都是青徐的盗匪,他们懂什么骑射战术!这一定是石勒底下的人!”

  “石勒若都能奔袭到我们后方,那就更加不得不防了。”张仓直接斩断和郁由此提出回援邺城的可能。

  “大人,王弥军至修武,和太守被迫撤军,正与其苦战。”斥候奔进刺史府。堂中众人闻此,除了丁绍都消沉下来。没了汲、魏的粮草和援兵,邺城这五千守军唯有死路一条。

  “石勒啊石勒,你好毒的计!”丁绍无奈苦笑,他走下堂对众人道,“侵略如火,才是王弥的风格。他若真的北上,不可能还给和郁观望的机会。”

  他取来麻纸,师爷磨开浓墨,丁绍蘸得笔饱,修书数封:“这几份,你拿去誊钞十份,派十名斥候去送。”他旋即又将手上仅剩得一封用木封启封检好,又将自己的符节塞给他:“这封你亲自去送,到马厩里挑匹快马。到洛阳后直接去丞相府,面呈东海王。”

  “大人,仆斗胆。您觉得,哪边会派兵来援。”师爷颤抖着问。

  丁绍无奈苦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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