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任意一人都能随时进入识海，唯有到了炼神还虚的境界，深谙炼神秘法，才能幻化出作为识海根基的大梦境，有这等造化的修士，往往都是金丹期的高手。

　　韶钥能在海上开辟一个局域网，也是依靠某样秘宝，每次启动这样秘宝都要消耗大量电力，把辅机的功率吃掉一大半。并且驱动秘宝对灵髓的负担也极重，因此平时不会轻易使用。

　　在海上航行时，辅机可以从锅炉中引一条支脉，利用多余的蒸汽，可停靠在港区之后，辅机低速运转产生的电力都要供给心核所需，总不能为了进入识海，再多开两台锅炉吧。

　　维持私有识海的开销，对于韶钥这样的炼汽期来说负担着实太重，不到要紧时不会轻易启动，心音和韶钥在蚬湾时，也是蹭港区现成的识海网络。

　　然而此刻，韶钥却鼓荡蒸汽，祭起了法宝，张开幻梦，织成识海。

　　她的发电机功率并不高，然而驱动发电机的小型蒸汽机效率底下，依然要由两台锅炉专门提供蒸汽，才能全负荷运行，每运行一刻都会烧掉宝贵的煤炭。

　　这些煤炭是必须得花的，因为韶钥气得七窍生烟，她默默端坐在扶手椅上，两耳中往外呜呜的喷着白烟，根本顾不上浪费。

　　而惹怒她的驱逐舰依然不知死活的舔着冰淇淋，完全没有大难临头的自觉。

　　心音很羡慕这种心态，小时候自己要是做错了事情，或是虽没做错事情，却看到家长气得像韶钥这般，早就吓得有如鹌鹑，饭都不敢吃，哪里能像她一样淡然自若的大口啃雪糕。

　　按照菖蒲的悄悄话，小葫原先就常常惹怒韶钥，是以常常挨打，不过教训只限于识海之内，不至于真拿炮轰——其他的主力舰倒干得出，身为主子的战列舰在盛怒之下，用主炮把自家仆从直接击沉也时有耳闻。

　　可心音见不得这个，作为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开明士绅——这厮自己也是条装巡，是阶序中的既得利益者——她的价值观里没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说法，无论是体罚还是责骂，都只是宣泄封建家长的情绪，掩盖真正的问题。

　　封建家长韶钥咬牙切齿：“你知道两具，两具发射管！还有上面的鱼雷值多少钱吗！”

　　不用说，价钱相当昂贵，因为鱼雷是一种小型舰只以小搏大的武器，一次有效的雷击可以逆转战局，而这种致命武器制造起来相当困难，六枚鱼雷加上发射管，抵得上驱逐舰一小半的身价。

　　尽管菖蒲和小葫配备的鱼雷实际上相当简陋，发射后靠压缩气瓶驱动，射程近得不可思议，装药也极小。

　　因为驱逐舰的命更贱，尤其是这些只有炼汽期入门、初级的炮灰，她们唯有一次次在炮火中冲锋陷阵，抵近到鱼雷发射距离上亡命雷击，才能换来功勋和资源，冲击遥不可及的筑机期。

　　而她们的心核不够发达，即使成功炼气化神，往往也只有未成年人的化身，而发育未全的人格经常出现问题，以至于不少装巡宁可选些神智未开的普通驱逐舰。

　　也就是说，这些驱逐舰都是小孩子，小孩子是最难带的。

　　心音花了几秒时间，把自己代入成幼教的角色，她没在幼儿园待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每个人都是从小孩子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她知道孩童是何等的幼稚天真，却又富有无尽潜力。

　　而舰娘不是，她们一生下来就是合格的战士、工人和农民，知道如何生产，如何作战，而耐着性子哄孩子并非必须的技巧，胎座在下水前并不会灌注到她们脑中，童年短暂，甚至从不曾有。

　　或许那些民船有这个耐心，会摸索如何养育孩童，只是这种耐心在战舰身上颇为稀缺。

　　对于这条顽劣的驱逐舰，本就不高的心音微微欠身，替她捋顺乱糟糟的头发：“能给我来个冰淇淋吗？”

　　为了和小葫拉进关系，她得先和孩子建立共同话题和相互信任。

　　小葫伸手在打了两个补丁的连衣裙上擦了擦，随后自身前的虚空中捞取出一个木碗：“心音姐，你要啥口味的？”

　　“都行。”

　　于是一红一蓝两个冰淇淋球凭空出现在碗中，附带一根充当勺子的小木片。

　　心音接过触感粗糙的木碗，拈起勺子，她瞄了眼韶钥，后者七窍生烟的奇怪症状已经好了许多，正好奇的看着她的后续行动。

　　尽管心音的主要目的是教育驱逐舰，不过冰淇淋还是得吃的……

　　有两个球，先吃哪个好呢？

　　“算了都一样，啊呣。”

　　从蓝色的冰淇淋球上挖了一勺，送入口中，但舌尖没有甘甜，没有香气，没有清凉，更没有蓬松的雪糕融化时，溢满唇齿的浓稠触感。

　　在失望中，心音倒想起了识海的特性。

　　识海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入梦之人想象出来的，想要尝到甜味，就要想象出甜味，而且要足够具体和明晰，足以骗过自己的潜意识。

　　服装、建筑、风景也是如此，就连化身也建立在强烈的自我认知之上，不然即使修为足够，在识海中投影出来也只是个球。

　　所以想要品尝食物，只能由麾下的礁蟹代劳，通过它们与核心的通信电缆分享外界的感受，等到礁蟹的口器咀嚼了足够多的食物，体验到滋味后，酸甜苦辣才能在识海中被重现出来。

　　而且舌尖的滋味并非永恒之物，记忆会消逝，随着时间流失，味觉很快就会自味蕾上淡出，甚至连味蕾本身都会消散在寡淡如水的寂静中。

　　心音没有品尝过冰淇淋，关于冰淇淋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所以这些冷饮吃起来就像棉花。

　　她微微皱眉，丢下勺子，任凭碗碟和只啃了一口的冰淇淋球化作微粒，消失在识海之中。

　　“冰淇淋的味道怎么样？”心音问吃得津津有味的小葫，驱逐舰满脸陶醉，腮帮子上蹭了不少奶油。

　　小葫沉浸在甘美与甜香之中，含糊道：“真甜！”

　　扶手椅发出嘎嘣一声，韶钥把木质扶手捏成了刨花。

　　心音感觉冲她摆手，示意冷静，用大拇指刮掉她脸颊上沾染的奶油：“小葫啊，你觉得你用鱼雷换冰淇淋机，真的值得吗？”

　　小葫得意的挥舞木勺，登时汁水四下飞溅：“很值哦！心音姐，你要尝几个有味道的吗，我让礁蟹给你送了一份过去。”

　　心音下意识侧步让开，衣袖上还是沾了几点，令她微微皱眉，不过念头转动，污渍顷刻间消弭无形。

　　她挤出和善的表情，对这问题儿童道：“小葫啊，如果明天有一帮吐火罗的骑兵闯过来，把我和韶钥击沉了，抢走了鹤梦，难道你这时候要站出来：‘诸位女士，你们要来一个香草球吗？’。”

　　小葫歪过脑袋，若有所思，头顶的狗耳朵耷拉了下来，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她好像想明白了。

　　所有人都在大炮、黄油中选一样时，选择黄油意味着，别人会用大炮来抢走你的黄油。

　　心音摸了摸幼犬的头：“鱼雷我想办法再给你配齐，你去给韶钥姐道个歉，以后不要再犯啦。”

　　“嗯。”小葫低着头来到韶钥面前，“韶钥姐，我错了。”

　　韶钥正要给她来个千树万树梨花开，心音哪能放任她破坏自己的教育成果，赶紧咳嗽一声，韶钥本想发作，被咳嗽也憋了回去：“往后做事的时候，用脑子多想想，这么做到底对不对……行了，你先走吧。”

　　小葫如蒙大赦，转身就跑，裙摆下的尾巴甩动着，临走还不忘朝心音吐了吐舌头。

　　这狗崽子，怕是扭头就忘了教训。

　　她不清楚这几条驱逐舰和韶钥是什么关系，不过对照蚬湾其他几条装巡的情况来看，这些扈从大概兼具家人、宠物和奴仆的属性。

　　恐怕狗崽子们自己都没把自己当成人，所以才干胡乱做事。

　　嘁，万恶的奴隶制。

　　跟着韶钥的五条驱逐舰中只有菖蒲和小葫有识海投影，可以理解具体的语言，另外三条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战术指令，但也因为认知能力欠佳，训练之后服从性很好，充当炮灰和屏护舰时更加称职。

　　不过同为底层的装巡虽然更爱用这种神智混蒙的船，等到等级提升之后，它们就不太顶事了，不管是高压锅炉、中口径高平两用炮还是水听器，都要有相当的思考能力才能玩得转。

　　因此不论驱逐舰们再怎么顽劣，主力舰们也要捏着鼻子饲育她们。

　　心音倒不觉得小葫的行径是顽劣，小孩子调皮明明是萌点，那么多人喜欢猫，不就是喜欢那种，主子时不时把你的茶杯从桌子上一巴掌呼下去的桀骜不驯吗？

　　关键时刻别掉链子就行了，尽管自作主张把鱼雷卖掉的做法确实能缓解低血压，但鱼雷本就是小葫的所有物，她想怎么处理是自己的事。

　　不过拆了鱼雷发射架卖掉，行为上其实应该类比贩卖器官？而且小葫根本没成年吧，有权利作出对自身大额财产的处置吗？

　　不对……说到底船的成年到底是怎么算的，韶钥都没满九岁，甚至整个蚬湾都没几条满十八岁的船吧。

　　心音只觉得脑中千头万绪开始打结，自打来了这个位面，自己的三观就天天崩坏。

　　何况鱼雷已经卖了，想再换回来已经不太可能，反悔交易可是大忌，何况她也找不到和小葫交易的无良商贩。

　　真是世风日下，居然有人骗小孩子的鱼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