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拉赫玛大娘

第二十六章 拉赫玛大娘

  “大娘,快来,快来呀!”

  午后,拉妮娅坐在房间里,通过窗户看见远处蹒跚而来的陶器女工拉赫玛大娘。她背着一个芦苇编成的框,框的绳子系在胸前。拉妮娅一看见她就高兴的喊她进屋坐坐,然后又飞快地从房间里跑了出去,刚走到大门,却碰见了在干活的母亲。

  “大白天的,你喊谁呀?”母亲责备地问道。

  “大娘,拉赫玛大娘!”拉妮娅却高兴地答道。

  母亲的怒气一下子全消了,她想起来了,是自己邀请大娘来家里叙叙旧,顺便给拉妮娅的婚事支招的。于是她对女儿说:“今天是主麻日,我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

  拉赫玛大娘颤颤巍巍地走进来,两只脚磕磕绊绊,好像行走在荆棘丛中。说实在的,她走的农村土路那的确是荆棘丛生。她嘴里嘀咕着,看到拉妮娅在门口迎接她,便说道:

  “我真不知道我是两只脚支着身子呢,还是身子管着两只脚……”

  拉妮娅嫣然一笑:“您总说自己年岁大了,我看您还挺年轻的呢。自从我认识您以来,您压根儿没有变,还是那个样子。”

  “我的孩子,阿拉伯人有句谚语,叫‘挨打的人才知道鞭子有多疼’。我年轻的时候,这点荆棘算什么事啊,可现在连干草都觉得扎脚咯。”大娘伤心而平静地说,“你好吗?我的孩子。身体好吗?你觉得咱们这个地方怎么样?”

  拉妮娅上前拥抱了大娘,并使劲地亲吻着她。拉妮娅很喜欢大娘,觉得她身上有许多优点:她会讲许多故事,谚语,趣闻;她性格爽朗,知足常乐。这一切都是拉妮娅喜欢大娘的原因,也是所有认识大娘的人喜欢、尊敬她的原因。拉妮娅想帮大娘背筐,大娘制止了她:

  “不用了,这筐不重,里面只放着几个陶罐。”

  拉妮娅惊喜地说:“大娘,您还在和瓶瓶罐罐打交道?”

  “我和陶器打一辈子交道了。”大娘深沉地说。

  这时候,拉妮娅的母亲哈伊拉笑眯眯地朝大娘走来,大娘便问道:“哈伊拉,你好吗?拉妮娅回到你身边,你一定很高兴吧?你瞧,她出落成多漂亮一个大姑娘了!”

  “不……还可以,赞颂全归安拉!”母亲咽了一下口水,在谦虚和接受表扬之间迟疑了一下,“大娘,您还好吗?天气开始变热了。”

  “还可以,正如老话说的,‘糊口度日,混吃等死’,得过且过吧!”

  三人一起进了屋。这间屋是全家聚首的地方,即当会客室又当餐室,冬天还当厨房。母亲晚上也睡在这间屋里。物资的一面墙上盯着一块长长的木板,上面放着器皿,小盒子,玻璃瓶;另一面墙上挂着筛子和陶壶。墙角那里还放着一个绿色的大木箱,上面画着鲸鱼、玫瑰花。哈伊拉把自己一切私房的衣服、首饰都放在那个箱子里。

  大娘和拉妮娅都坐下了,哈伊拉去给大娘煮咖啡。大娘从框里掏出来三个陶土做的杯子和一个汤碗,对拉妮娅说:

  “拉妮娅,这个画着玫瑰的杯子给你,这是我特地给你做的。那个小的杯子给你弟弟,画着一串椰枣的那个给老阿里先生。这个汤碗呢,是给你母亲哈伊拉的。”

  “谢谢大娘,这个杯子真好看!我回大马士革的时候,一定把它带去。”

  大娘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她对拉妮娅回大马士革的说法表示怀疑。

  这时,母亲端着咖啡走了进来。在桌上给大娘和拉妮娅各放了一杯咖啡。

  “谢谢啦,哈伊拉。你煮的咖啡总是那么美味。”大娘对哈伊拉说道。

  “我不喝了,您喝吧……我不太喜欢喝咖啡。”拉妮娅则摆了摆手,把咖啡推到母亲哈伊拉的座位上。

  “我对那些不爱喝咖啡的人总是感到挺奇怪的,我要是没有咖啡,就会坐卧不安了。”大娘接话道。

  拉妮娅则劝说:“大娘,喝多了咖啡对身体有害处。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不应该多喝。”

  “我的孩子,可别这么说。哈桑·沙兹里的女儿是不会骗人的。”

  拉妮娅根本没听明白大娘的意思:“谁的女儿?”

  “沙兹利娅……你不知道哈桑·沙兹里的女儿沙兹利娅?我的孩子,她就是咖啡呀!哈桑·沙兹里先生发现了咖啡的奥秘,并把它传授给了人们。我的孩子,安拉保佑的哈桑·沙兹里先生把咖啡介绍给了人们,他是第一个喝咖啡的人,他为信主的人民发明了咖啡,并保佑他们延年益寿。”

  拉妮娅听到这里明白,这又是一个在乡下的老百姓口口相传中变得活灵活现、有理有据的神话传说。她不想说那些在大马士革读到的关于咖啡的知识,反正村里的人肯定更愿意相信那些神话。

  大娘还在说着咖啡的事,她说:

  “我的孩子,虽然咖啡是黑颜色的,但它的作用可了不起!良药苦口,这东西真能让人更加健康。当然,每时每刻都喝它也许会带来害处,但我们这里又不是大马士革,哪儿来的咖啡能让你一天喝八杯?”

  拉妮娅赞同的说:“的确,在大马士革,咖啡像水一样到处都是。”

  “你也看到了?所以说,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像咖啡那样,必须保持一个度,超过了就有害处啦!”

  母亲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而是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哈伊拉,我看你愁容满面,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娘于是问她。

  “大娘,没什么。”她机械地答道。似乎是有着什么隐情,让她没法对大娘说出心中的烦恼事。大娘一听这简单的回答,便知道哈伊拉心里确有烦心事,于是说道:

  “是聚礼让你想起来你过世的儿子了?哈伊拉,不要过多的去想死者了,我们还是得向前看,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我们将来都会在那个世界团聚的。”

  “不是的,大娘,让我伤心的是活生生要发生的事啊……安拉啊,我的丈夫对那个乡长哈桑·阿特拉什,总是想着讨好拉拢,可他究竟是我们的亲人,还是我们的仇家呢……”

  大娘听到这里,便知道哈伊拉接下来很可能要谈关于拉妮娅婚事的事情,便想了个法子,说想要看拉妮娅穿她从大马士革带回来的漂亮衣裳,打发拉妮娅回自己房间去打扮,然后和哈伊拉说起了悄悄话。

  “这么说来,老阿里真的打算让乡长跟拉妮娅结婚?”大娘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哈伊拉诚恳的回答道,“但根据我对我丈夫的了解,他就算不这么想,也早晚会这么做的,自从土改法案发下来之后,他每天在家就是愁眉苦脸的想着怎么拉拢乡长,别把我们家的土地给分走了……”

  “可我们家过去的事,您是知道的……唉,我那20岁的长子马立克,年纪轻轻就被他带着一帮佃农给打死了,我……”哈伊拉叹了口气。

  大娘愤愤不平地回答道:“哈伊拉,这你就错怪哈桑了。他是一个好青年,他经常给我们这些老人免费的讲古兰经,告诉我们安拉的教义。他不会刻意针对一个同乡的年轻人的——尤其是这个年轻人还是他最好的朋友。那件事发生以后,我还从来没看到他的脸上出现过笑容,他的内心也充满了痛苦。

  依我看来,绝对是出了什么意外……革命年代总是发生这样的事。”

  哈伊拉没有回答,只是往下一个劲地掉着眼泪。自从叙利亚的土改工作从阿兹姆政府时期开始后,正如无数其他地方的革命一样,总有人会成为革命的牺牲品,而她的儿子就是其中一个。

  “好了好了,哈伊拉。别哭了,痛苦的年代过去后,高兴的日子就该来了。现在革命的政府掌权了,农村的技术员,不正帮我们改善着自己的生活吗?谁还能料到我们能等到今天!有人教我们修水利,修路,政府给我们出钱补贴,一批又一批的良种,几乎是不要钱地就送到了我们的手里……你还记得曾经法国人耀武扬威的日子吗?他们和德国人、意大利人在叙利亚斗得天昏地暗,结果不还是一个接一个被赶走了,被打败了,土地回到了阿拉伯人的手里。”

  “可战争也给我们带来了痛苦的回忆,大娘,我们埋葬了好多人呐!”哈伊拉回复道。

  大娘继续开导道:“是啊,我的孩子!谁死了,我们就把他埋了,大哭一场。谁活下来了,我们就祝福他,这就是生活。哈伊拉,我们不应该不停地刺激自己的伤口,而应该让它们愈合。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感谢安拉。你还不知道,你的儿子死后,哈桑来我的家里痛哭了一场,他是多么地受罪啊……”

  “谢谢您,大娘。”哈伊拉缓缓地止住了眼泪,抹掉自己的泪水说,“但我现在想通了婚事的问题,却还有另一样问题呢……“

  “你尽管说,我在这儿呢。”大娘拍了拍哈伊拉的肩膀。

  “……是我的女儿,拉妮娅。她从大马士革回来后一直讨厌我。她只知道书啊,唱歌啊,有时像疯子一样哭一场。我每天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她也不来做做家务,帮帮我干活……她还是个姑娘,我当然不会让她去干挤奶、扫羊圈这种粗活,可她总得帮我洗洗衣服,洗洗碗啊!”

  “哈伊拉,她忙着读书呢!”大娘开导道。

  “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不想着嫁人,还读什么书?读那些书有什么用?”

  “你也不对……书读了当然是有用的,那些政府派来的技术员,哪一个不是读过书的?而且你要她干活,你也得引导她嘛,你让她自己煮咖啡,自己洗衣裳嘛!”

  “主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老话说‘不要甜的就吞,苦的就吐’。无论如何,你让我去跟她说说,她总还是能听我劝告的。”

  她俩正说着,拉妮娅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她穿了一条尼龙的蓝色连衣裙,裙子上印着许多小小的白杏花。一束长发垂在胸前,一直垂到束腰的白色塑料皮带那里。她笑眯眯地问大娘道:

  “大娘,这件衣服是大马士革最时髦的款式,可惜我的钱不够买那些更贵的。您觉得怎么样?”

  拉妮娅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这样更增添了她的妩媚。大娘第一次发现这个曾经在村里追着她要陶土玩具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如此漂亮的、独一无二女人。她那两篇薄薄的嘴唇,满口洁白如玉的牙齿,还有那那么与众不同的浓密的眉毛和长长地睫毛,承托出她暗蓝色的眼睛是那样的俏丽与动人。啊,还有那束垂在胸前的黑色软发,微微卷曲着,一直垂到光洁漂亮的皮带那里,还有这条蓝色绸裙……

  “漂亮极了,我的姑娘,你看起来美极了。”大娘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我如果能做出一个能表现出你神态的罐子,那我肯定会把它当成艺术的瑰宝摆在我的店里,永远不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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