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塔基亚的故事不仅发生在农村,也在不久前完成了自管社会主义改革的城市中继续着。虽然阿特什在农村的自管社会主义化改革中遇到了一些难题,但这一切并不妨碍自管社会主义在工业领域的创举开始在世界范围内传播。
在整个三月到四月的时间内,“自管社会主义”已经完成了由阿特什的独创理论到复兴党指定的国家经济政策的转变,而这一转变也意味着从中间派到左派的整个复兴党政府都开始将其作为“复兴社会主义”在经济领域的独特实践标志。
而这样一来,就必然在国际上也引起了自管社会主义输出的浪潮。最先受到自管社会主义理论打动的不出阿特什所料,正是原先的世界线中在1963年提出自管社会主义的阿尔及利亚。而这个世界线,虽然这个对阿拉伯革命号召力最强的经济模式被阿特什拿走名头一顿魔改,但依然不妨碍阿尔及利亚对这个经济模式最为感冒:
1962年民族解放阵线党正式赶走了戴高乐的殖民主义干涉军,阿尔及利亚赢得了独立,但阿尔及利亚本土的产业几乎全是来自法国或者买办资产阶级的企业,而随着这些企业主流亡海外,阿尔及利亚正面临着比叙利亚强得多的经济问题。
而第二个对自管社会主义表达了兴趣的国家出乎复兴党的预料,居然是一个拒绝计划经济模式的资本主义国家——突尼斯。突尼斯的总统布尔吉巴原先是一个自由主义者,虽然在执政过程中他发现自由主义完全无法解决殖民国家经济和政治独立的过程,为了国家的现代化转型而不得不成为了一名“布尔吉巴社会主义”者(实际上是某种威权主义和福利凯恩斯主义的混合物),即使如此,突尼斯的体制也绝对属于比国家资本主义还右的混合制经济控制下。
而突尼斯之所以对叙利亚的发展模式起了兴趣,自然也不是因为布尔吉巴性情大变,大脑升级了,而是他为了扭转前几年的自由主义经济模式带来的惯性所安排的一位社会主义经济部长本·萨拉赫对叙利亚的发展模式感到趣味相投。
正所谓矫枉必须过正,技术官僚主导下的突尼斯发展体系中为了达成中间路线,不得不先过度左倾一下才能纠正右倾,而好巧不巧这位本·萨拉赫就是1962年被推出来的左倾技术官僚。
于是作为某种介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的过渡经济体制自然上了这位左翼经济部长的法眼,他随即代表突尼斯总工会与突尼斯经济部表达了来叙利亚考察的意向,很快被获得了意外之喜的叙利亚复兴党批准同意。
……
"所以,这就是‘社会主义味道’的空气吗?。"
从接待外宾的豪华客车上下来,这位来自阿尔及利亚的革命国父说了句俏皮话,随即紧紧握住鲁亚·阿塔西的手上下摇了摇。
“欢迎欢迎,来自阿尔及利亚的革命同志。”作为叙利亚第一个输出革命的试验基地,拉塔基亚省的革委会主席鲁亚·阿塔西那自然是感到面上倍儿有光,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就迎接了这位今天第一个到来的外国访客。
刚与本·贝拉挥手告别,让职工代表大会中的复兴党员带着他去“自管社会主义的诞生地——拉塔基亚码头”去逛一逛,下一辆车上下来的本·萨拉赫又与阿塔西握手问好。
“这是我托突尼斯城的同志们帮我搞来的石榴籽,我们两国的气候差不多,相信突尼斯石榴也能在叙利亚的土地上开出友谊的花朵。”不愧是官僚出身,本·萨拉赫手里的袋子转交给阿塔西,开头就是一个熟练的马屁,拍的叙利亚人开心极了。
突尼斯石榴是突尼斯最著名的产业,此时此刻这份并不贵重的礼物却完全可以承担得起“国礼”的重量。
“欢迎欢迎,突尼斯的同志们也请跟随我们负责引导的民兵同志往前面走,进行参观。”笑容愈发灿烂的阿塔西也是拍着萨拉赫的袍子,把这位左翼布尔吉巴主义者和他带来的跟班们一起送往码头考察。
当工人们带着来自阿拉伯世界的代表团参观港区的时候,码头也没闲着,因为还有一波重要的客人正从停泊在码头的大客轮上下来。
在贾迪德和哈菲兹对东国的秘密访问以后,双方达成了许多协议。苏联虽然援助了一大批造船造车还有制造业、建筑材料业等方面的人才,但要拉动叙利亚的工业化,轻工业诸如纺织、食品、制糖、化肥等产业就被引进了来自东国的技术工人,俗话说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先不说苏联那感人的轻工业水平,莫斯科人吃的都不如乌克兰加盟国的好,光是为了防止赫鲁晓夫一言不合就撤资这一点就足以使复兴党秘密与东国进行技术工人交流协议了。
而在前来的名义上作为“文化交流代表团”、背地里则是经济援助的代表团中,就包括来自东国援助的技术工人与医生团队,还有许多基建团队,此刻他们都乘着这艘客轮抵达了叙利亚的海岸。
“来自东方的同志们,‘你好’,‘你好’!”
当然,这个层次的国家交往自然有专人负责,于是鲁亚·阿塔西就直接跟着考察团走了,而易卜拉欣·马胡斯照样代表叙利亚在舷梯处迎接着东国的代表团,顺便显摆了几句走样的中文——当然不是阿特什教的,是他自己学的。
当然,要是阿特什刚好在这里,他当然会听得懂不远处从客轮上飘来的欢声笑语:“从广州出发,离开珠江口,过我国南海的万山群岛,走西沙南沙曾母暗沙,走新加坡,马来亚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穿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走干岛赛事群岛到维多利亚,再走一千八百零八,嘿,您猜怎么着,就到了叙利亚!……”
和周围人说着笑着,这位特别能讲顺口溜的医生很快也下了客轮,看到马胡斯和他旁边站着的翻译,有意逗一逗这些阿拉伯同志,于是和马胡斯握了握手,竖了个大拇指,笑着说:“阿拉伯的同志你们好啊,我是代表主席来援助你们叙利亚的,现在有了你们,阿拉伯世界的革命形势可谓是上邪不使锥子真好,狗撵鸭子呱呱叫啊!”
眼看着旁边的翻译一时语塞,这位可爱的同志才换了口官腔,和马胡斯交流完代表团此次前来的大致任务后,这段小小的插曲告一段落。
……
另一边,阿尔及利亚和突尼斯代表团的视察工作也正在顺利的进行着。
午餐安排在码头食堂。突尼斯代表对鹰嘴豆泥皱眉头时,本·贝拉倒是很入乡随俗,他已经毫无隔阂地和工人挤在长凳上分享面包了。
上午他已经看到了工厂是如何有序运作的,也看到了职工代表大会选举出来的干部是如何指挥、动员劳动者为建设服务的。当本·贝拉听说了拉塔基亚发生的无产阶级大协作大攻关,以及最后突击运输四十万吨物资的成就时,都不由得叹为观止。
一边与工人们聊天一边吃着面包,本·贝拉得知了厨师长是吸收改造的"资产阶级技术员",他赶忙掏出笔记本追问细节:"你们怎么说服他放弃利润?"
"现在我是国营海贸公司的伙食供应委员会轮值主席。"不远处正在工作的厨师长听到了,敲着汤勺插话,"公司大了,什么铁路运输和公路运输的人也都加进来了,我们食堂比过去多三倍人吃饭,不过荣誉榜上可是挂上了我的照片。"
墙上的确挂着戴高帽的厨师指挥配给的照片,背景是"劳动者最光荣"的标语。
“对于你来说,只要这样的光荣就足够你放弃利润了吗?”本·贝拉往嘴里赛了一口面包,继续追问道。
“那当然不是,不过以前我在食堂里工作,累死累活大半辈子也就在那个公司的基层分部当了个厨师长,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待遇稍微好一点,然后多了点管理别人的权力。”厨师长一边给码头上的工人们打着汤,一边笑着回复到,“现在革命了,大家都平等了,互相监督,我那点小权力当然是没了,但是待遇好了不少,而且有了职工代表大会之后,跟老板说话都硬气了不少,这可比管我那帮徒弟有成就感多了。”
“那管理呢?总不能完全没有人负责管理工作吧,有人怠工或者和国家计划起了冲突该怎么办?”本·贝拉继续询问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在原先的世界线中,本·贝拉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是国家安排企业经理,虽然在当时解决了问题,但他自己也知道这肯定给社会主义制度埋下了腐化的种子。
“自我管理嘛,现在都是职工自己选出干部来管理自己,和国家对接也没有问题,一方面我们的政府本就允许我们在合理范围内对经济计划做出调整意见,另一方面职工代表大会的常任机构都必须是党员,党员怎么会跟政府闹矛盾?”厨师长一边劳动,一边回答着,不仅不累,还觉得难得有人聊天让工作变得轻松了不少。
“这些干部,要是产生了脱离群众的问题该怎么办?”听到这里,本·贝拉其实已经心动了,但是在划掉笔记本上的“经理制”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们会定期下放劳动单位,阿特什同志说过了,干部要把自己视作群众,既当官又当群众,时刻和劳动者一同劳动,这样就能消除自己身上脱离群众的部分。职工代表大会的不同层级的干部视自己工作的不同,按照具体事情具体安排的原则以一定量的时间去下放,像我这种最最基层的干部除了三个月一次的大会,平时就都属于‘下放’,跟群众完全没两样。”厨师长回答道。
本·贝拉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彻底划掉了“经理制”,改成了“职工代表大会制”。这时他看到旁边的本·萨拉赫还在追着阿塔西询问双轨制经济建设的细节,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最后问您一个问题啊,那就是……怎么确保双轨制最后是过渡到社会主义,而不是半路开始重新私有化呢?”然而与本·贝拉想象的不同,他以为萨拉赫肯定是在问私营经济怎么与社会主义共存,但这位经济部长其实看的很透彻,要是社会主义的制度最终不能在突尼斯降临,自己这位被推出来作为国有化改革的挡箭牌的左派部长,绝对不可能有一个好下场,等待着自己的只有卸磨杀驴。
“要我说,这种事情没有人能保证,因为单独讨论经济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鲁亚·阿塔西也压低了声音回复到,“但我可以给您一个衷告,只要您能确保政府中支持您的官员比例大于支持布尔吉巴的,那就肯定能行。政府不变,政策不变,下面的实行自然也不会变。而要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就是加强劳动者代表机构的政治实权。”
本·萨拉赫叹了口气,感觉从布尔吉巴手下独立出来还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于是埋头干起了那盘鹰嘴豆泥。
吃完午饭,在省政府旁边为了这次来访特意开辟的小公园内,本·萨拉赫拎着长袍亲自下地,把带来的那些石榴籽播种下去,而一旁的本·贝拉则弯腰帮他挖好的坑浇水,鲁亚·阿塔西也在旁边帮忙拿着一些种植的工具。
等到终于种完了石榴,本·萨拉赫擦了擦汗,对鲁亚·阿塔西说:“愿这些象征着突尼斯友谊的石榴能在叙利亚的土壤上生根发芽,我们阿拉伯民族的友谊必然能像它们一样,在旧时代殖民主义者的经济尸体上长出灿烂的花朵。”
随后三人微笑着互相握手,而一旁的各地记者则争先恐后地用相机“咔擦咔擦”地记录下这历史性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