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暴露

第24章暴露

  不说他们本质到底是什么东西,起码在表面功夫上,这汕头林家的排场还是相当现代化的。

  在走完通报程序,验证了昨日的预约之后,引荐人徐天华就带着周元辉来到了洋楼正厅后小屋里,老管家两人则被当做随从留在了正厅,约莫不到五分钟后,来人便敲响了屋门。

  “天华啊,许久不见了,”门外的人未至而声先到,听起来像是个英朗的中年人,随后推开的屋门中出现的那人和周元辉的预料也相去不远,“我早就和旁人说天华这后生仔必不是庸才,昨天你英雄气盛,可是好给哥哥涨了把脸啊。”

  “嗨呀,只是热血上脑,未经考虑撞了大运罢了,让我再来一次我是决计不肯的。”认识来人的徐天华迎了上去,和对方客套了几轮之后才将话题引入正事,“这位是当时与我同乘的林先生,和哥哥也是本家,我们在船上聊得相当投机,在知道他的业务可能与哥哥能够联系之后,就将他引荐来了。”

  周元辉听到此处也站起身伸出手来:“您好,在下林有为,家是住广州的,与天华在东海鹏上同乘,又有幸和先生见面,属实是连遇贵人。”

  “既然是天华的朋友那又何必客气,”来人也没有给出进攻性的答复,他握住周元辉伸来的手,“在下名叫林伯桐,不知有为是广东哪家林家出身?”

  果然是宗族习气,一上来三句话内就离不开家族出身,周元辉的眼皮跳了跳,随后不着痕迹地开始陈述自己早在广州就和黄茂学等人编撰好的“身世”:“在下老家宝安,在家中行二,由于八字冲了父母所以被送往广州伯父家养育,三年前才回到家中。”

  “宝安林家,哈,我们倒还是亲戚,”林伯桐一脸来了兴趣的表情,“我常听家人说我们家祖籍便是宝安,没想到来到海外竟能见到亲眷——按照辈分,你可比我长上一辈啊。”

  “哪敢,都是自家兄弟,”周元辉觉察出有些不对,话锋一转,“我看先生应当比我年长几岁,况且事业有成人望铄金,在下称您一声伯桐兄是心服口服的。”

  “有为兄弟客气了,”林伯桐呵呵笑了两声,应下了周元辉的奉承,“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为兄弟也不似什么破落人,来到哥哥这里想来也是有要事相商,自家兄弟不说场外话,如果有哥哥能帮衬的地方,但说无妨。”

  话说的很漂亮,但其实什么承诺都没有给出,周元辉当下便确认这一趟他很可能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不过在来的路上徐天华就已经给他打好了预防针,告诉过他这次前来拜谒只是混个脸熟外加通知一下,所以也没有太失望。

  结果也确实如此,在化名林有为的周元辉说出自己想要盘下一个拆船厂的时候,双方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而意识到这事单凭红口白牙想必办不成的周元辉也不多做纠缠,只是在离开之前暗示了一下自己此行不光准备了盘厂子的资金,而且规矩也是懂些的。

  那这次碰头也就可以结束了,双方在相互还绷着友好气氛的情况下相互留下联系方式后各自道别,林伯桐在收下了候在屋外的老管家准备好的“敬意”之后看起来还算满意,而周元辉则一行人则道别之后一同离开了去。

  “元辉兄有点急了,”徐天华在车上如此表示,“虽说我们的来意以这个老狐狸的精明恐怕早就猜透了,但是毕竟是对价,先表现出对目标的需求势必会让对方觉得奇货可居,对讲价还是不利的。”

  “但拐弯抹角就能让事情好办些吗?”周元辉反问了一句,而徐天华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便没有再说什么。

  一行人原本还想再港区多转一会,看一看是否能撞上什么“经营不善的拆船厂正等人踩点救场”,但徐天华突然又想到今天下午马卡蒂区的办事人员似乎约了自己有事,于是几人商议了一下还是直接离开比较好——这样起码还能表现得懂点事。

  只不过回去之后的事也相当无聊,来人虽说算是马镇华人区的头脸人物,但说的话也多是没什么营养的恭维之词,实际上,他们这一趟前来随行的记者比办事人员都要多。

  这群长枪短炮装备齐全的家伙围着慰问徐天华的办事人员就是一阵叮咣乱拍,而徐天华倒也没说什么,毕竟马尼拉的现状确实有些令人不安,而吕宋代管看起来并没有扭转局势的能力,所以只能在这个时候找一个华人英杰宣传一下,为那些没什么背景的当地华人提振一下情绪了。

  “你们抓到的那个头子,今天已经被吊起来了。”在一旁同时受邀出席的周元辉从护卫队其他人的口中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我在代管警监的发小说,把他吊上去之前那老小子好像一直想说什么,但是上面估计是有消息,审都没审就直接吊起来了。”

  “手可真快。”周元辉摇摇头,如此迅速的手段不得不让他想到曾经在伦敦一夜招供的那个东北枪手,而正巧,这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在他的怀疑中都是同一批人。

  在英国和元洲号上小公主并没有明说那些明里暗里拆分抢占她原有产业和政治资本的究竟是何方人物,但在了解了九行的情况之后,周元辉已经有了八成把握确认就是这些地头蛇分食了老皇帝在南洋的遗产。

  他甚至怀疑九行能够在南洋做大到这个程度便是多亏了老皇帝突然意外亡故,留下了大量没有来得及仔细分配的权力真空。在缺乏话语权,天高皇帝远的南洋瓜分蛋糕,地头蛇自然要比过江龙更放得开手脚。

  更何况九行里除了某城某家这种地头蛇之外,还有当朝皇帝的母族兰芳罗家,有这种放到任何时代都说的上是顶级外戚的宗族可能并不屑于争夺那些边边角角的利益,但只要他们还在九行中挂名,谏议院和政务院这两院官僚就不是很好发作。

  不过他们如此不遗余力地破坏稳定的原因,周元辉早就有过猜测,虽然目前也只能是猜测:这些盘踞南洋的地头蛇消化了先帝遗产后,由于种种原因已经无法抑制进行实际扩张的冲动,身处南洋的他们能够直接扩张的对象除了英荷殖民地,也就只剩下菲律宾这个“代管”地带了。

  而他们搅浑吕宋的水目的大概也不是和明廷中央对抗,这些人又是雇佣海匪袭击商人,又是运输武器试图武装饥民,虽然所做之事和教唆谋逆无异,但周元辉凭借自己对这些“商人”的刻板印象还是否定了这一想法。

  目前吕宋岛的“代管”地位让他们很难在岛内施展拳脚,所以他们很可能就是想挑起吕宋原住民暴动后引动明廷入场弹压土著,以此来名正言顺地清将吕宋岛,甚至整个菲律宾群岛都彻底变成可以源源不断进行抽血的经济殖民地。

  “如果我是一个明本位主义者,那对这种情况我不应该反对,反而应当大力支持。”在马镇的吕宋代管会成员离开后,周元辉将自己整理好的猜测和徐天华讲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刺杀案的内情,“一个非同族代管区和一个丰饶的殖民地,甚至可以在未来改土归流纳入统治的领土相比,肯定是后者更有价值。”

  徐天华在听完周元辉的推测之后也点了点头:“船上的那些人和湛江的头头们大抵也都如此认为,所以在他们之中关于是否直接干预吕宋的争执也至今未停,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就像你说的,明本位主义者,是认为就这样‘一劳永逸’地解决吕宋的土著问题是于国于家皆有利的手段。”

  “所以……”原本还心态正常的周元辉在听到“一劳永逸”这四个字之后突然心里一阵抽抽,“就这么放任粮荒酝酿成暴力事件吗?”

  “反正吕宋一地的汉人大部分都没有什么损失。”徐天华叹了口气,他这两天也收到了不少有关消息,“一来是汉人家庭大多有屯粮防饥的习俗,缺粮一个月虽然难称寻常但姑且还可以忍受;二来就是——一些有门路的汉人依然能从粮行拿出平价的粮食来。”

  “那这些人就会在九行一手酝酿的暴动里首当其冲。”周元辉这时却长出了一口气,“这些家中屯粮或者有门路的汉人必然会成为暴动起来的原住民们针对的对象,而这种事处理得不好,酿成流血惨案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想要的就是一场流血事件。”徐天华看着周元辉,似乎在指望周元辉能够蹦出什么得当的解决方案,丝毫没有考虑对方也只不过是个小角色,在这种算计到北京去的阴谋中能保住自己就谢天谢地,“我觉得这不对,元辉兄大可以认为我是妇人之仁发作,但我确实认为为了商业利益而饿死活人这种事不可能是正确的。”

  “很多时候过于富裕的人就已经不能被当做人来看待了,”周元辉沉默了一下,决定照搬经典,“利润的扩张会让获得利润的人成为利润本身的奴隶,他们会像资本本身一样忘记所有初衷,不择手段地为了增殖而增殖。”

  “很熟悉的说法,我好像在哪听到过。”徐天华这个给周元辉带来了不少意外的“当代年轻人”垂下眼睑揉着额头,“但如果你真的知道该怎么做,那就告诉我吧。”

  “告诉我该怎么改变这个盘根错节的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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