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联邦药厂的双面实验

第9章 联邦药厂的双面实验

  1863年3月的维克斯堡外围,晨雾像一层潮湿的纱布,裹挟着火药和泥土的气息,缓缓笼罩着联邦军的营地。汉斯站在制药工厂的帆布帐篷里,指尖摩挲着一把刚从军需处领来的咖啡豆。这些豆子色泽深褐,表面带着细微的裂痕,是标准的联邦军配给——虽然比不上战前的精品,但比起南方佬喝的橡子咖啡,已经算是奢侈品了。

  “罗纳德,今天的实验准备好了吗?”汉斯低声问道,目光扫向帐篷外。

  罗纳德正蹲在蒸馏器旁,手里攥着一把扳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抬头时,汉斯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昨晚他们熬到深夜,就为了调整那台老旧的蒸汽蒸馏器,让它能在关键时刻“恰到好处”地出点问题。

  “差不多了,上尉。”罗纳德压低嗓音,“螺栓已经松了半圈,压力阀也调过了,只要杰斯靠得够近……”

  汉斯点点头,没再多说。他太清楚这场“意外”的分寸了——不能太轻,否则杰斯只会受点皮外伤,继续像条猎犬一样盯着他们;也不能太重,万一真把人炸残了,军事法庭的调查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他捏起一颗咖啡豆,轻轻咬碎,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联邦军的咖啡供应虽然还算稳定,但质量早已大不如前。士兵们常抱怨,现在的咖啡里掺了烤玉米、菊苣根,甚至还有人说喝出了木屑的味道。可即便如此,咖啡仍是前线最珍贵的物资之一,甚至能当硬通货用——一磅咖啡豆能换三天的配给面包,或者两小包手枪子弹。

  汉斯把剩下的豆子丢进锡壶,架在酒精灯上煮了起来。浓黑的液体很快翻滚,苦涩的香气弥漫开来。这壶咖啡是计划的一部分——杰斯有个习惯,每天早晨都会来制药厂转一圈,名义上是“监督”,实则是想找茬。而咖啡的香味,就是最好的诱饵。

  果然,咖啡煮到第二滚时,帐篷的帆布门帘被掀开了。

  杰斯走了进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鼻翼轻轻抽动。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蓝色军服,袖口和领子浆得笔挺,和周围满身汗渍、邋里邋遢的士兵们形成鲜明对比。

  “上尉,今天的实验安排好了吗?”他的声音冷淡,目光却黏在那壶冒着热气的咖啡上。

  汉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拿起一个搪瓷杯——杯身上还留着上次战斗时被子弹擦过的凹痕——倒满咖啡,递给杰斯。

  “刚煮好的,杰斯先生。虽然比不上战前的品质,但总比没有强。”

  杰斯接过杯子,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他有个习惯,喝咖啡前总会先嗅一嗅,仿佛在检查里面是否掺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汉斯知道,这是他在军需处养成的职业病——毕竟,前线物资紧缺,偷工减料的事情太多了。

  “听说今天的实验很关键?”杰斯啜了一口,眉头微皱,显然对咖啡的质量不太满意。

  “是的,如果顺利的话,纯度能突破70%。”汉斯语气平静,眼神却示意罗纳德开始操作蒸馏器。

  杰斯果然上钩了。他放下咖啡杯,径直走向那台老旧的蒸汽设备,金丝眼镜反射着煤油灯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这台设备看起来不太稳定。”他伸手摸了摸铜制管道的接缝处,指尖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那是汉斯特意没擦干的冷凝水,为了让法兰螺栓看起来像是自然松动。

  “确实有些老化,”汉斯附和道,“但前线条件有限,我们只能将就着用。”

  杰斯轻哼一声,显然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他俯身检查压力表,镜片后的眼睛眯得更紧了——这正是汉斯想要的距离。

  罗纳德悄悄加大了蒸汽阀的开度。

  起初,一切如常。蒸馏器嗡嗡运转,冷凝管滴下清澈的液体。但十分钟后,法兰接缝处开始渗出丝丝白雾——蒸汽泄漏的征兆。

  “杰斯先生,您最好后退一点。”汉斯假意提醒,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杰斯充耳不闻,反而凑得更近,似乎想确认汉斯是不是在搞什么鬼。

  就在这时——

  “砰!”

  法兰接缝处的螺栓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猛地崩开!高温蒸汽像霰弹一样喷射而出,直接冲向杰斯的脸和右臂!

  “啊——!”

  杰斯的惨叫撕裂了帐篷内的寂静。他踉跄后退,双手本能地捂住脸,咖啡杯砸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在泥地上,和蒸汽混在一起,形成一片滚烫的雾团。

  汉斯立刻“惊慌”地冲上去:“快!拿冷水来!”

  罗纳德和其他助手手忙脚乱地拎来水桶,一桶接一桶地泼在杰斯烫伤的部位。比利甚至“不小心”踩到了杰斯掉落的《陆军医疗条例》,封皮上莱特曼的私章被泥水糊得模糊不清。

  医疗兵很快赶到,他们用联邦军最新配发的硫化油膏涂抹杰斯的伤口——这种药膏是去年才在北方医院推广的,据说能防止感染,但对严重烫伤效果有限。

  “二级烫伤,”医疗兵检查后宣布,“需要立即送回华盛顿的陆军医院。”

  担架兵抬起杰斯时,汉斯注意到他的右臂和半边脸颊已经红肿起泡,金丝眼镜也碎了一边镜片。杰斯疼得说不出话,但眼神死死盯着汉斯,里面混杂着痛苦、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怀疑。

  汉斯低下头,假装愧疚,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莱特曼上校当天下午就收到了报告。他亲自来制药厂查看,汉斯则一脸“自责”地解释:“设备老化,压力阀失灵……我们提醒过杰斯先生保持距离,但他坚持要亲自检查。”

  莱特曼盯着那台仍在冒烟的蒸馏器,沉默许久,最终冷冷地说:“我会派新的监工来。在此之前,实验继续,加快进度,生病的士兵越来越多了,你再不成功,就把奎宁树皮给我送到孟菲斯去。”

  当晚,马丁不知从哪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纽约论坛报》——头版刊登着格兰特将军在维克斯堡前线的战报。

  “干得漂亮,”马丁咧嘴一笑,露出那颗标志性的金牙,“不过莱特曼可没那么好骗。”他递给汉斯一瓶肯塔基波本威士忌,瓶身上的标签已经泛黄,显然是从黑市搞来的稀缺货。

  汉斯接过酒瓶,但没有喝。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左胸口袋里的怀表上——这是他用第一批走私利润买的,表盖上刻着“1863,胜利之年”。

  “我知道,”他低声说,“但这至少给了我们时间。”

  远处,军营的篝火在夜色中跳动,几个士兵正围坐在火堆旁,用刺刀挑着硬饼干在火上烤——这是前线士兵发明的吃法,能让那些“牙齿破坏者”稍微软化一些。夜风送来断断续续的歌声,是北方军中最流行的《约翰·布朗之歌》。

  马丁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个镀金酒壶——汉斯注意到壶身上又多了一道新鲜的刮痕,像是最近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交易。

  “必须要加快进度了,“马丁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我看莱特曼不会善罢甘休,估计很快就会再给你派个监工来。“

  汉斯点点头,目光扫过制药厂角落那堆奎宁树皮。这些来自巴拿马的原料在煤油灯下泛着暗红的光泽,树皮断面还残留着远洋运输时沾染的盐渍。

  “实际上,我们现在已经有八成把握能把纯度提到80%以上,“汉斯凑近马丁,声音几乎变成耳语,“只不过我一直没在杰斯面前展露这一点。明天我们可以偷偷提纯一批,然后上报成'报废的实验品'...“

  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朝维克斯堡方向指了指。远处隐约传来南军阵地的炮声,像沉闷的雷鸣。

  马丁的眉头皱了起来,金牙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这样做没危险吗?虽然杰斯现在躺在医院,但新来的监工肯定会追查这批'报废品'的去向。“他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制药厂,助手们都被支去清理设备了,“即使是失败品,总该留下些残渣。如果找不到...“

  “放心,“汉斯从实验台下拖出一个橡木桶,掀开盖子,里面装满了黑褐色的黏稠物质,“这是过去两周所有'失败实验'留下的残渣,足够应付检查了。杰斯根本不懂制药流程,他以为我都倒掉了。“

  马丁探头看了看,桶里的物质散发着刺鼻的酸味,还混杂着些许酒精的气息。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见鬼,这味道比田纳西的劣质威士忌还冲。“

  “你们现在一天能提纯多少?“马丁揉了揉鼻子问道。

  汉斯走到蒸馏器旁,拍了拍铜制的外壳:“每天消耗50磅树皮,理想状态下能产出20盎司高纯度奎宁。就算出点差错,至少也能保证15盎司。“

  马丁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飞快地从军装内袋掏出一支铅笔和皱巴巴的账本——封皮上沾着威士忌渍和火药粉末。账本内页密密麻麻记着各种交易:咖啡换烟草、子弹换靴子...最新一页还画着简易的汇率换算表。

  “等等...“他用铅笔头蘸了蘸唾沫,在账本边缘列起算式:“孟菲斯的工厂要5磅树皮出1盎司粗制奎宁...“数字写得歪歪扭扭,有几个“0“还被蹭花了。这种计算方式汉斯很熟悉,前线士兵都这么记账,连谢尔曼将军的军需官也用类似的粗麻布账本。

  “孟菲斯的工厂要5磅树皮才能产出不到1盎司的粗制奎宁,“他边计算边嘀咕,“还得再提纯一次才能用...你们的效率简直是碾压!“

  “这还是用这些破烂设备的结果,“汉斯踢了脚那台老旧的蒸馏器,生锈的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要是能有欧洲最新的蒸汽分馏塔...“

  “现在说这些没用,“马丁打断他,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现在一盎司精制奎宁在黑市上值多少钱吗?“

  汉斯摇摇头。马丁伸出四根手指,金戒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40美元。而且是硬通货——金币或者银币,不要那些见鬼的绿背美元。“

  这个数字让汉斯呼吸一滞。按照他们的产能,一天就能赚600-800美元,相当于一个联邦上校半年的薪水。

字号 A+ A- 16
白色 粉色 绿色 黄色 夜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