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989/12/21

第1.1章 1989/12/21

  瓦拉几亚

  一个绵延了二十多年的时代对与一个年轻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出生在这个时代,他在尚未睁眼乃至尚未拥有任何意识前,便于这个时代所交融。他是家庭里的第三个孩子吗?他母亲会多少次抱着大肚子训斥着无用的丈夫既不能小心,又没有办法搞到堕胎药?他,他接下来的兄弟姐妹出生会给这个家庭带来英雄母亲的称号吗?他会被抛弃,安置在人手不足的孤儿院里面吗?他会心甘情愿的看着总统阁下与总统夫人那张占据一切,从生命源头边横亘在哪里的挂像继续被安置在高处,永远年轻吗...

  他们看不到结束的希望。

  也意味着过往的一切苦难皆是如此不可想象。

  纳粹铁蹄的蹂躏已似成过往云烟,所谓的法东斯威胁在被撕开的联合国家宪章的一角作为无人当真的注脚,可笑的皮鞋敲桌与民政厅的纵容反康下,民社工的老战犯们在觥筹交错间成为自由世界的座上宾,SDS和平的学生被再一次的国会纵火案般血腥镇压,被他们管这个叫做保卫自由。

  人民民主国家在东欧的建立与胜利,五年计划的成功与战后繁荣却怎么也无法遮掩住民主德国作为雅阁宾国家弃而不得的彷徨,与自命为康米党人的南斯拉夫堂而皇之的用天坑与集中营建立“人道”的法西斯统治,但至少钢铁之人的执掌依旧在让扩展的雅阁宾政权...

  “伟大的政治家和领袖......他的去世受到所有进步人士的哀悼。”嘶大林的头像在他死后前所未有的大的占据了真理报,第二天是苏联新政府成员的名单,谦卑的瑟缩在地下。

  “苏联的外交政策始终是‘与所有国家发展国际合作和商业关系的政策’。”这是莫洛托夫的言辞,可笑的是,他的罪名是嘶大林主义老近卫军反党集团的首脑之一,反的是赫鲁晓夫。是的,现在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后悔了。

  “...这一事实表明,斯大林无视党的生活准则,践踏党的集体领导原则。”于是春风吹拂,从布达佩斯到第比牛斯,哀号遍野。罗马尼亚在第一任大总统德志的治理与规避下,清洗了党内残存的斯大林主义者,却对于春风阳奉阴违,罗马尼亚五十与六十年代的幸运的在静悄悄的非去嘶大林化中迎来了喀尔巴阡山的天才,与他变本加厉的“实事求是”的多元雅阁宾主义。

  68年的遗泽叩开80年代的新世界,“老鼠上桌”的进步神话迅速在消解了意义中沦为失去了支持基础的纸页,崩溃的经济与驯服的文马俯首躬耕在少数群体与女性主义之中,新自由主义的包容为他们戴上了他们认为本体论无关痛痒的镣铐。

  时至西历1989年11月20日,罗马尼亚民众联邦首都布加勒斯特特别市召开了罗马尼亚工人党第十四次代表大会,毫无悬念?齐奥塞斯库总统阁下再一次高票当选罗马尼亚工人党的领袖,与二十年来无数次的直播一样无数的广播与电视凝视着那位不朽的伟人,直至绝望而沉重的关掉了收音机与电视。

  此刻的东欧,人道民主荧惑飘摇,横亘于亚欧两大州的苏联在黑金供养的勃列日涅夫时代与混沌的老人局时代后,在兴都库什飞沙漫漫中遍体鳞伤离开,迎来了戈式统治下的第五个年头。

  革新,动荡,强制推进与“解冻”为曾名为东欧罗巴的土地上带去了1968年乃至1956年都未曾有过的动荡的症候。从柏林到华沙,从布达佩斯到地那拉,无所适从的官僚们目瞪口呆的迎接着即便是发达雅阁宾主义概念被系统讲述时都未曾违背的原则被一个接一个肆无忌惮的打破,从雅阁宾主义的最权威的地方,从克格勃遍布全欧洲的脉搏中,安定的毒素在轻声呼唤着一个历史终结的长眠。

  罗马尼亚的首都布加勒斯特,将近四十年前那场为这个国家赢得了珍贵的国际地位的会议所刮过的恶风,延续到现在依旧强硬的理想主义者们终于得以不止局限于地那拉与大都的碌碌无为的剪彩教学中,而可重返其日思夜寐的祖国。

  再一次的非法时期并没有让他们气馁,大使馆的激进外交中舵手头像的红册子像是老官僚们曾经年轻过的时代一样在地下激荡中侵蚀着学生与工人,在上一次联盟掀起的风暴中他们所做出的贡献也未被人遗忘,地那拉的支点,攅新的亚洲与非洲的革命雅阁宾主义国家,与两位坚定的领袖间的意志在他们继任者的毫不动摇间一次又一次证明了自己。无论是嘶大林式的革命官僚还是公社的新风,68年所立下的现实终究不能被污蔑与轻视所忽视。

  低声轻呼志同道合者,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潜伏着,等待着践污者的国度终于迎来命定的终局。

  被宗主抛弃到荒野之中,艰难的寻找出路的旧国家们在一场令人震惊而痛苦的泄露案后不得不直面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正无时无刻的催促着他们走向自缢的道路,甚至不惜直接摧毁他们来获取投名状的现实。统工,统社,老康米党工人党们在柏林的秘密会议在12月结出了小勃列日涅夫集团的最后一搏。倘若国际主义不再是霸权的入侵,而是坚守者们绝望的同盟,那么傀儡戏中的木偶也定然不会在崩毁的八音盒坐视他们所坚守的成果被碾碎!

  呃。

  克格勃的钉子在被拔除后,人民军们紧张的握着钢枪,瞟向一旁的“集群”。直到现在,小勃列日涅夫集团依旧怀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兴许,兴许外交可以解决?雅阁宾主义国家间依旧可以在苏联的治下团结一致?

  世界不会更坏了,对吧。就像对于罗马尼亚人来说,独立自主之梦不过是总统阁下的一人之言,与我们毫无关系,对吧。

  这也是赫岑小姐为罗马尼亚民众联邦安全局服役的第四个年头,今天早餐吃的是一大1块非常硬的面包,还有一壶清水,为了避免太冷吃坏肚子所以赫岑专门将水烧了烧。

  肚子有点饿,但是无需太过担心,因为安全局与民兵联合的大楼里,食堂所提供的菜肴纵使不能说有多好吃,也可以说管饱。曾经他们也相应号召做了点猪蹄,索性有德国来的移民——如她的父母一般会做,不然真不知道如何下咽...但是还是特别干。

  最近一些日子是比较反常的晴天或者阴天,没有下雪,没必要还要把厚重的棉服裹上才能出门。

  上白班的工人们乘坐的电车吱呀吱呀,伴着缓慢的步伐起伏在毫无涟漪的氛围。

  没有捣乱的学生或者工人上街抗议提米索拉。

  交通秩序工作秩序依旧井然有序。

  赫岑裹紧风衣,头微微压低,欣喜却也略带不爽的看着明媚的日光在干燥的水泥地面上铺就着温暖的道路,少许裂开的砖瓦间黑暗的罅隙在冬日被拉长但也仅仅局限在边边角角,偶有缝隙在寒风穿梭中发出似在遥远的呼啸声,响彻在干净的街道上行走的人们耳边。

  干净。

  所有的暴乱抗议的痕迹都被清除,安全局,警察局,人民军与爱国卫队依旧用着一切的话语与景观宣誓着工人党无可置疑的霸权,你的记忆是错误的,罗马尼亚依旧稳定如旧,伟大的齐奥塞斯库总统阁下掌舵,罗马尼亚会过一个不错的新年。

  与相识的同务们打招呼,走进暖气发出安详而和谐的大楼,脱去大衣露出大衣下的深蓝色制服。收发文件,加紧对档案进行核查,改写,纠正,以及各种需要递交给内务部的相应“证据”。

  于是到了中午时分。

  赫岑感觉有些困,很奇怪,已经很久没怎么困了,但是最近几天明明休息了却依旧是如此的困倦。少女舒展了一下有些削瘦的身子,走入食堂拿起餐盘,接过打上的土豆与汤,还有五六片干的只能蘸汤吃的面包找了个靠近电视的地方坐下了。哦,还得再多拿一杯咖啡,古巴还是埃塞俄比亚的?反正味道很香醇。

  低头再抿上一口咖啡,里面的古巴糖的甜味炸开在舌尖,杯中被预先烘焙而特供的埃塞俄比亚咖啡香醇被勾出,而苦味就像昨天的游行者一样被压制住,背景音是冗长,枯燥,乏味而窒息的令人安眠的首脑演讲声,这可真是美好的一天...

  糖刻意放少了,警醒人的苦味在舌尖蔓延,正午的阳光跃进搪瓷杯棕黑中,晃得她眯起眼——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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