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州势占夺二城后,一直积极关注尾张情势的信长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半夜,那古野城点亮灯火。
信长雷厉风行召集家臣开会。
“昨夜,清州城的坂井大膳纠合数支人马占夺了松叶,深田二城,还俘虏了伊贺守大人与我叔父信次。此举乃是公然向我信长宣战,我绝不能坐视不理!”
林秀贞道:“但是,清州城方面,是否另有原因?如今本家情势并不乐观,北有斋藤,东有今川之敌,倘若再同清州势冲突,本就亲近斋藤家的北尾张势说不定会引狼入室,届时本家该如何收场?
“故臣以为不宜轻启战端,不妨去信清州,问明原因,再请天王寺住持为双方牵线搭桥,谈判解决如何?”
信长不满道:“他们毫无理由的攻击同族,我难道不该为无端遇祸之人讨回公道吗?你怎么能让我继续坐下来和表明敌意的人谈判?这简直岂有此理!如此软弱之事绝非我信长所为!”
“鲁莽。”林秀贞哼道。
内藤道:“主公,您决定出阵了吗?若鸣海生变该如何是好呢?”
信长道:“我已在鸣海、大高二城外布下防线牵制敌人,只要我等速胜,鸣海势便不会威胁到本家。
“不必再劝阻了,我命令你们随我出阵!”
内藤道:“既如此,可派人通知信光大人一同出兵。”
信长点头,“是该叫上叔父,毕竟他的弟弟也被敌人俘虏了。”
马厩里牛马猴正在熟睡,呼噜声和虫鸣此起彼伏竟奇妙的交响成一支协奏曲。
日吉睡梦中仍发出呓语,“娘……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等我……等我……当上……武士……”
十兵卫发出更大的呼噜声,不时嘴皮子出气,就像前世的发动机一样马力十足。
“我不是牛马……你才是……全家都是……我……那我是什么……”
两人的脑海中一直重复播放着某个画面。
日吉看见母亲抱着一个淤深枣红的婴儿,他好丑啊,皮肤紧皱,身体畸形,就像一只小猴子,但她的眼中并没有厌弃之色。女人背着孩子在田里劳作,她的脸是如此之苦,常年的农事压弯了她的脊背,数十年风霜侵蚀了她的面容,年轻时的秀发如今已蚀成死灰。每天衣衫褴褛,为了生存而劳作,已经是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婆子了。
十兵卫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穿着可爱的皮套,给过往的旅客发放传单,孩子在他身边玩闹,他一时间忘记了苦闷,和天使共舞,但他不小心撞倒了孩子,家长愤然将他踢倒在地,他从地上艰难爬动着,脱下皮套和家长据理力争,最后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得到,他还要继续穿上皮套工作,毫无尊严。他曾冲动,莽撞,但那些早已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去了,那时的他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但想必那一定很委屈吧。
日吉看见那只小猴子被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送到寺庙,但他看见那些金灿灿的佛像就莫明感到害怕,于是逃了出去,他来到街道上,第一次见识人世间的繁华,但他看见三个武士在戏弄一个老人,老人不小心踩到了武士的影子,然后被武士愤而杀死,这件事情给他幼小的心灵蒙上一层黑暗。
十兵卫看见自己穿越的前一天,在横店当群演拍短剧,那天他很累,到了晚上十点剧组竟然还没有放饭,他去问订购盒饭的人,对方却嘲笑他是盒饭杀手,只知吃不动脑,那天他真的很烦,便反唇相讥,然后他的盒饭送到后被对方再一次当众羞辱,这次他忍无可忍。
淤深的暗幕笼罩着他们的身体,没有月光落下,没有一丝光亮,夜里静默下来,呼噜声不知何时悄然停息。
黑暗中那双眼睛仍然明亮,一条星路闪闪发光,亮得如此耀眼。
静谧持续了一会儿,两人都似有所觉,忽然,城里响起了声音,从远处由小到大,变成了听不清的嘈杂音。
一个穿戴甲胄的人匆匆来到马厩,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十兵卫!睡得真难看啊!哈哈!”
男人的声音惊醒了猴子和牛马,火把照亮了漆黑的马厩,十兵卫看见了穿着大铠,持朱红太刀的男人。
他脸上带着利如刀锋般的微笑,大步流星进入马厩牵出骏马。
日吉连忙爬起来向其跪拜。
“跟我出阵,看看你的本事。”
十兵卫看着信长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一时想起刚才的梦境,只觉得人生真是如梦似幻,他分不清梦和现实,但他告诉自己,即使这是一场梦,他也要努力一把,即使事后证明方向是错的也没关系,那就让自己在桶狭间和织田家的野心一起消亡吧。
“是。”
信长夺过侍从的刀枪,扔给十兵卫,“会骑马么?”
十兵卫道:“在下不会。”
信长顿时露出意外之色,“能够说出那番话的人,竟然不会骑马?不会骑马怎么当武士!呵,可笑。”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你就跟着步卒去吧。”
日吉急得抓耳挠腮,见信长要走了,便鼓起勇气道:“主公!请……请您让猴子也跟随出战吧!”
信长停步,背影在马厩门口像一个深渊,他转过头,只有半张脸面向日吉,“哦?有意思。”
日吉有着非常强烈的欲望,他很早的暴露出了这点,但信长并不讨厌。
“那你也跟着来吧。”
日吉顿时激动得连磕响头,“感谢主公!”
“呵呵。”
十兵卫和日吉简单装备一番,他看向后者,除了信长,猴子绝不会居于他人之下,以后信长是要死的,到那时猴子将会是权力之路上的强敌。
待会儿要不要在战场上杀掉猴子呢?
日吉帮十兵卫扎紧甲胄缝隙上的绑带,开心地笑道:“我就说嘛!十兵卫!我们一定会有机会出人头地的!只要立下战功,信长就会册封我们当武士了!哇哈哈!”
十兵卫见到他脸上开心的笑容,不禁感到揪心,自己和他都是贫苦百姓,应该互帮互助,携手共进才对,可是自己刚才却想杀掉对方。这就是欲望带给自己的改变吗?他想往上爬,就不得不踩着身边的人。
十兵卫开始觉得世道的残酷,除非他现在下车,改变人生道路,那样就能继续保护良知不受破坏了。
但是,他想到了刚才做过的梦。
不,他不能。
绝不能动摇。
因为今晚的决定,十兵卫心中的天平已经发生倾斜。
……
这时候大概是黎明的前一个小时。
十兵卫和日吉被编入长枪队,虽然他们是杂役身份,但他们所在的足轻并非杂兵,算是最低级的武士,此战过后如无意外,即可转正成为真正的足轻了。
这是信长给予他们的机会,日吉一直念念不忘。
“他一定会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你就等着瞧吧!十兵卫!”
现在的天色比半夜时更加黑暗,弯月已从中央落下到山的顶端。
十兵卫和日吉等人踩在以前斯波氏开的土路上,身边是稻庭田野,沉默的稻草人张开双手目视他们远去,前方是一条经由庄内川分流而来的小河,他蹲在河边以手聚水,黎明前的黑暗将它映照得幽深无比,蓝得近乎于黑色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寒气,浸入皮肤里和朦胧的荒野一齐带给他一种面对未知的恐慌。
“喂!十兵卫!”日吉看见他蹲在河边发愣,不禁提醒道:“别掉队!”
十兵卫打了个激灵,看着手中捧起的深蓝河水,一把糊在脸上搓了搓积淤的污垢,然后提起地上的长枪奔跑着跟上队伍。
日吉把长枪拖在地上,似乎这样更加轻松,“应该没那么快到地方,我们才走了五町。”
十兵卫感觉出了那古野城后也才走了五六百米的样子,如此换算,町和米的长度单位差不多一比一百。
……
与此同时,守山城内,织田信光前后得到了清州势的动作,以及信长的传信。
“主公,要出阵吗?”
信光道:“信次那蠢货竟然毫无防备的被敌人俘虏了,真是丢脸!但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可不能看着他在敌人手中受辱,我必须出兵,不只是为了信次那混蛋,还要给清州城那帮家伙一个教训!我织田信光可不是好惹的!”
“主公,信长来信。”
信光看完信后,忍不住冷笑,“还不是一副外强中干的样子来求我出兵?可笑的信长!不过我本来就要出兵的,这次就让那家伙看看我的实力吧,此战过后,大家就会明白我是比信长更适合领导织田家的人!”
“哈哈哈哈!”
家臣问道:“我们直接攻向清州城吗?”
信光呵斥道:“蠢货!昔日土岐家都攻不破清州坚固的城防,我们又怎么可能轻松拿下?要打清州城一定会付出巨大伤亡,我不能承受那样的损失。”
“那……”
信光沉吟道:“嗯……这样,分三路军,攻松叶路段,三本木路段还有清州路段,封锁清州城通往守山城和那古野城的路线,信长说他会攻向海津路口,那我们就过去和他汇合,一起痛击敌军!
“马上传令下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