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递过来的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列着至少四十个栏目,从基本的“姓名”“教会语姓名”“信仰”“出生地”“前往地”“出境事由”等一直到“三代以内血亲是否信仰或曾信仰异教”“最近一次缴纳信仰税的教堂名及教堂负责人姓名”等无所不包。
拿着羽毛笔填了几栏之后,伦萨唰唰写字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问道:“这个‘父母亲的姓名,信仰及受洗牧师姓名’……一定要填吗?”
“所有带星号的都是必填项。”
“这里的栏目都带着星号。”
“那就都是必填项。”修女莉娜打了个哈欠。
他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姓名,毕竟打他出生之后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伦萨舔了舔嘴唇。受洗牧师什么的就更别提了,他小时候一直在娼馆里跑腿打杂,没那个闲钱去受洗。
“哦对了,你们有三个人对吧?另外两个人也要填。他们不识字的话就都由你填。”两份一模一样的表格又递到了伦萨手里。
“老板。”伦萨迟疑的问道,“你的‘父母亲的姓名,信仰及受洗牧师姓名’……填什么?”
德兰德亚盯着他。
还是瞎编吧。伦萨把视线挪回表格上。他觉得德兰德亚应该是不会在意自己给他创造过去的。事实上,他十分怀疑教会官方的审查人员到底会不会认真看他们的出境申请。
花了些时间编完三份出境表之后,伦萨把表格递还给莉娜。
“还有副本。”又是六张一模一样的表格,“正本交档案室,第一副本送主任执事秘书处备案,第二副本由申请人留存。”
十几分钟后,伦萨放下羽毛笔,甩了甩手腕,把所有填好的文件交还给莉娜。
“去盖章。”还是没接。
“哪儿盖章?”
莉娜抬起头来,用羽毛笔指了指大厅里的某扇门:“司仪官那儿。取号排队。”
两小时后。
“书记员的签名认证呢?”窗口背后的那个神情晦暗,老态龙钟,带着眼镜的秃头司仪官问道。
“……书记员在哪儿?”伦萨接回那九张表格,嘴角有些抽动。
“上二楼,跟着标识走。”老头机械的答道,“下一位。”
一小时后。
“你要先去公证处找公证员盖章,确认你的确是上边的人本人。”书记员捻着自己翘起来的八字胡,把表格还给伦萨,“对了,进行公证前要先填申请表,去下边窗口那里要一张填好,然后到我这儿来签字,然后去司仪那里——”
“你们还没缴费?去——”
“墨水用得不对,这份文件只能用紫墨水填。这是规矩,你得重新去写一份,章也要重新盖——”
“先去找教堂的牧师给这份文件洒圣水——”
“先等我吃完午饭——”
“我这里只受理军事申请,一般申请去楼上——”
“老办事员昨天得风寒死了,我是新来的。什么?不行,不行,‘他跟我们说来这儿办章只要说他的名字就行,那里的办事员认识他’在我这儿行不通,明白吗?那不合规矩,万一出了问题被追责的是我,明白吗?回去盖章——”
几分钟后。
“我受够这些繁文缛节了。”雅斯莉一边说,一边把那些文件撕成碎片,扔在地上。
“根据第114号规定第514号修正案,”一个抱着厚重皮册子的修士老鼠一般从他们身后钻出,眼睛里闪烁着某种病态的愉悦,“损毁官方文件者需交纳三倍罚金并限制手续办理。”
“也许我可以帮你现在办理转世手续?”雅斯莉的嘴角扯出一个骇人的弧度,弧形刀已经出鞘。
伦萨连忙把她拖了回来,说服她把刀收了回去。
这一决定使他们三人免于被以“以尖锐武器伤害神职人员”的罪名扔到绞架上头用脖子荡秋千,而代价则仅仅是被以“试图以尖锐武器恐吓并伤害神职人员”的罪名丢进市政厅深处的又一个官僚机构而已。
伦萨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他们被缴了武器,送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墙上的油灯无聊的燃烧着,散发着动物油脂,牡蛎紫墨水和绝望情绪混合而成的气味,照亮房间里又一个令人崩溃的办事窗口,以及办事窗口前那一串由崩溃程度各不相同的冒险者们组成的长长队伍。几个拿着棍棒的士兵坐在阴影中,活像一群幸灾乐祸的塑像。
“俺的血亲证明被家里养的地精啃了!真的!”窗口面前,一个两米来高的兽人正冲着里面大吼大叫。
“那就是没有证明。”里面的办事员机械的说道。
“那玩意儿又没人看!你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办事员叹了口气:“不能。规矩就是规矩,规矩又不是我定的,你冲我发火没有用。听着,我也觉得这个证明很蠢,但是我要薪水,我还有老婆孩子,而坏规矩会让我丢工作,明白吗?谢谢配合。下一位!”
那个兽人恼怒地把手伸向腰间——伦萨顿时明白他是怎么进来的了——随后发现腰间空无一物。他的脸皱起来,仿佛正在极力忍耐一口唾沫啐在办事员脸上的冲动一样。随后,他瞟了眼房间角落里的那帮拿着棍棒的守卫,还是愤愤不平的离开了窗口。
“要是在外边,”兽人恶狠狠的威胁道,“看老子不把你这小瘪三的舌头和脊椎都拔出来......”
“姓名,来意。”办事员机械的对下一个来到窗口前的人说道。
“办临时通行证。”一个声音传出来。
办事员抬了下头,看着前方盯着他的那个戴中头盔的人类冒险者:“文件?”
“在这儿!老子举得手都酸了!”那个声音道。但那个人类冒险者却没有张嘴。
办事员从窗口探出身,随后从窗口下边那个矮人手中拿过文件。
就在此时——
那个兽人估计是越想越气,于是从队伍后边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来,助跑蓄力,转身腾跃,一记又准又狠的摆拳轰在办事员脸上。后者的牙齿飞落,和眼镜与鲜血一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掉落在守卫们面前。
“打得好!”雅斯莉鼓起掌来,毫不在乎除她和那个办事员以外所有人的目光——那个办事员晕过去了。
几分钟后,兽人被守卫们拉走丢进地牢,而还留在房间里的人们都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通知:
下一个办事员要想来上班的话,也要“走程序”,而走完程序的最乐观的时间估计是两天以后。
“看来我们只能再在这里等两天了。”房间外,伦萨也开始撕文件。
“我们今天就要出境。”德兰德亚冷漠的说道。这是他一路上第一次开口讲话。
那你倒是想想办法,不要只在这里杵着当人形自走加压机啊......伦萨默默的想到。
“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跳过这些该死的程序吗?折腾那些没权没势的普通人就算了,难道那帮官老爷也忍得了这种折腾?难道军事调动也要走程序?难道土匪打到脸上来了,守卫调动还要填这么多文件?”雅斯莉抱怨道,踢着地上的碎纸片。
“显然不可能。”伦萨摸着下巴,“他们肯定有什么‘快速’的法子可以绕开这些程序......关键是,我们怎么找到这个快速办法呢?”
“或者我们也可以假装自己是那些大人物的小跟班,来帮他们处理一些需要快速通过的事务。”雅斯莉叉着腰,说道。
“......说得对啊。”